《純白地獄》(11-20) CP:主出猿

11

 

虽然草薙曾经好奇地问过伏见到底在哪家书店打工,但是伏见把嘴封得死死的,怎么套话都不肯透露一个字。

草薙也曾想过趁伏见不注意的时候跟在他后面,因为他实在太好奇了。但是后来想了想还是作罢,自己都二十六岁了干嘛还去尾随一个十九岁的黄毛小子啊?

 

发现伏见打工地点完全是个巧合,那天草薙从拍卖会场回来之后并没有直接回家,而是绕到了离车站不远的那家书店里打算买几本杂志回去。

草薙在新书专卖区的旁边看到伏见背对着他整理着书架上的书。白色的衬衫有好好地塞到合体的黑色制服西裤里面,书店的浅蓝色印着LOGO的围裙在他的背后交叉成一个十字打着结。

草薙靠在伏见旁边的那个书架上,找了个他能看见伏见但是伏见看不见他的站位,抱着臂看伏见认真忙碌的样子。

在草薙的印象里,伏见总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没想到他工作起来竟然可以这么专注。伏见的侧脸其实还是挺漂亮的,灰蓝色的眼睛被黑框眼镜挡在了后面,挺直的鼻梁,鼻尖微微向上翘起,头发被镜腿夹住了一点,配上伏见那副认真的严肃表情倒显得他的锐气被抹掉了不少。

等伏见把手里的书全部上架之后,他才发现草薙正站在旁边看他。他不知道草薙看了多久,眉头一皱露出一张尴尬又不快的脸,看着草薙想要说什么,最终还是别过脸去。

“你挺适合这身衣服的。”

倒是草薙带着满面的笑意先朝伏见走过来,伏见跟他闹脾气偏不扭过脸来看他。

这种自己的小秘密被人拆穿的感觉让伏见尴尬异常,而且一想到不知道草薙就那么盯着看了自己多久,他就觉得心里哪里别扭。

“伏见你还是适合这种安静又平凡的工作啊。”草薙伸手把伏见被镜腿夹住的那一绺头发梳理出来,“沾着血的事不适合你。”

伏见眨眨眼看他。

“草薙先生你又知道我些什么呢?”

草薙愣了一下,为伏见突然极具距离性和疏远感的话而感到有些错愕。

“真是不招人喜欢。”

伏见啧了一声,拿起方才放着书现在已经空了的箱子朝仓库走过去。草薙对着他的背影说他在店门口等他下班。

 

伏见磨蹭到了九点半的时候才换好自己的衣服出来,看到草薙真的在门口等自己时撇了撇嘴。

草薙现在心情异常的好,大概是有种“看着自己孩子长大了”的老妈心情在里头,他忍不住想要揉乱正闹脾气的伏见头发,但最终还是没有那么做。

两个人就那么走在路上一句话也不说,周围是上班族和成群结队的女高中生,在熙攘的人群里,我没有牵着你的手,却好像整个世界都被握在了手上。

 

伏见好像有心事,一直心不在焉的样子。

“怎么了伏见?”草薙终于还是没忍住问了出来。

“……有个,想去的地方。”

 

草薙跟在伏见后面从大道穿进小道里,这条路上没什么路灯,仅有的几个不是暗得像是下一秒就要坏掉,就是被顽皮的孩子用石头打碎了。

深灰色的砖砌墙壁摸上去粗砺不堪,上面还有街头艺术家的POP涂鸦,图案色彩鲜艳而夸张,宣泄着他们对于生活的不满和至高自由的追求,在这条阴暗的小路上显得那样格格不入。

 

伏见在一扇看上去平凡无奇的木门前停下了,草薙仔细一看,门上竟然挂着名牌,但已经模糊不清了并不能分辨出到底写了什么。虽然在门前筑着台阶,但完全不像是个会住人的地方。

伏见下意识掏了一下口袋,才发现自己早就没有开门的钥匙了。他咂了下嘴,咕哝了一句真麻烦,后退了一步一脚踹开了门。

伏见回头看了跟在自己身后的草薙一眼,那目光有些复杂,草薙一时间没想明白他是想让自己别跟进去还是怎样,草薙就装糊涂跟着伏见走了进去。

房间里没有灯,水电什么的早就因为没有人缴费而被停掉了。伏见借着从没有挂着窗帘的窗户射进来的屋外的路灯灯光摸进了里间大概是卧室的房间。

“你……以前住在这?”草薙环顾着屋里的摆设,简单——不,应该是有些简陋——的房间里只摆着沙发和茶几以及几个木柜子,地板上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灰,明显是很久没有人来过了。

“嗯。”里屋传来伏见闷闷的应答,伴有翻东西时的轻轻噼啪声。

草薙四处转了一下,发现所有的生活用品都是两套,餐具、洗漱,都是两人份的,只是其中的一份明显是很久没有使用的痕迹了。

“两个人?”

伏见半天没有回答草薙的话,正当草薙以为伏见没有听见而放弃继续提问的时候,伏见答道:

 

“……不,一个人。”

 

伏见一直都不喜欢把自己的内心暴露给任何人,即使话已经到了嘴边也会硬生生地咽下去,这草薙很清楚,因为他也一样。但他不明白伏见到底为了什么要对自己的一切都如此讳莫如深。

也许在不了解他的人眼里他只是个抛弃过去杀死未来的街头混混,也许他只是稍微对草薙透露得多了点,便让草薙对他如此着迷,无论是对他的过去也好未来也罢。

 

草薙在屋子的一个角落里发现了立在那里的剑,苍蓝色的剑鞘已经因为蒙上了灰而变成了一种奇怪而肮脏的灰蓝色,本该明亮的金色剑柄也因氧化而变成了灰白色。

他认得这把剑,那是一年半之前被人从帮派中抹去痕迹的青组的标志物之一。那时的青组也算是数一数二的有实力,听说是出了事故才导致被人灭门,但具体情况草薙也并不清楚——他对周防说这件事一定要保持中立——于是草薙选择了袖手旁观。

 

这时伏见从里间走了出来,手里还拿了个扁盒子。

“走了。”说着便往门外走去,表情有些凝重。

草薙看了一眼摆在墙角的剑,心想还是明天趁伏见不知道再过来拿吧,反正门锁已经没有了。

其实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想要拿走它,只是觉得那大概是伏见重要的东西,如果弄丢了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伏见将盒子放进随身的斜挎包里,那背影在路灯昏暗的灯光下看起来有些落寞。

草薙跟上他,他发现伏见的眼睛好像透过层层的空气望向了很遥远的地方,像是看着另一个时空里,站在此处的某个人。

草薙其实有很多问题想问,但他还是压着没有说出口,有些事不到时机不能心急,就像粥要慢慢熬,秘密也只能一层层剥。

 

“伏见。”草薙突然拽住伏见的胳膊,迫使他面对着自己而不是只留给他一个背影。

“怎么了啊草薙先生。”伏见刻意不去看草薙的眼睛,那表情像是急切地想要逃离什么。

 

他又露出那种想要哭一样的表情了,草薙想,但他却一直都没有找到如何安慰他的方法。

 

草薙抬手抚上伏见的脸,这让伏见吓了一跳。

“你不适合这种表情,安静平凡的样子才更适合你。”草薙想了想,“譬如书店理货员。”

 

伏见愣了一下,突然笑了起来。不是他以往那种讥讽的,挑衅的,不屑的笑意,而是舒展着眉眼的笑。

他抬手盖上草薙的手。

 

“书店管理员的表情是什么表情啊。”

 

就是你的表情啊。

 

草薙很想这么说,但当时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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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转天草薙趁着伏见还在睡着的时候很早便出了门,循着昨晚的路又回到伏见曾经住的地方。那条小巷在晨光中依然照不到什么阳光,昏暗的样子反倒让人认不出它本来的模样。

草薙将那把蒙了尘的剑带到了Homura,用布仔细地擦拭它上面的每一道花纹和每一个边角,直到它重新变得闪闪发亮。

那之后草薙又去了伏见打工的那家书店要来了他的工作时间表,为的只是能够在伏见下班的时候能够准时地接到他。

伏见又一次在书店见到草薙的时候着实让他惊了一下,随后又摆出一副“你怎么跟老妈子一样”的臭脸。

草薙权当没看见,依旧是每天手揣在口袋里站在书店门口等着接伏见回家。已经进了十一月,天气也渐渐转凉了,可是伏见依然是秋天的薄装,看得草薙都嫌冷。

那天草薙依然是站在书店的自动门外,用zippo点燃了叼在嘴里的那根薄荷万。香烟的灰白色雾气一点点上升消失,大街小巷都被各种色彩的霓虹灯光装饰,连已经落了叶子的枯枝都不放过。

伏见走出门来,朝手里呵了一口气,抬头看了草薙一眼。

“走了。”

草薙叼着烟卷看着他,却没有像往常一样跟在伏见后面挪动脚步。

伏见回头疑惑地看他,斑驳色彩的霓虹灯映在伏见的眼镜上,却没能映进他的眼里。草薙觉得这种场景好像在哪里见过,也许是某部电影里的,但他不记得了。只是觉得眼前的画面很漂亮,艳丽而繁华的色彩中间,站着那个不会被色彩沾染的人。

“冷不冷啊你。”说着草薙解下自己的围巾围在了伏见的脖子上。

伏见愣了一下,藏青色的格子围巾上海残留着草薙的体温,同每个晚上后背传来的令人安心的温度一样。他将脸用围巾遮住一半,鼻尖上的冰凉感顿时被温暖覆盖。伏见突然觉得有点恍惚。

 

路走到一半时草薙突然像另一个岔道拐过去,伏见有些奇怪,跟在草薙后面问“不回公寓?”

“我们去Homura”草薙说,然后将叼在嘴里的烟屁股扔在地上踩熄。

 

Homura其实在那之前早就关门了,草薙打开门锁推开门,却只点亮了吧台前的那几盏射灯。

伏见不明所以地进了门,把店门在身后关好,见草薙走到吧台后,从酒架上左挑右选地挑了好半天,最后从旁边的小冰箱里拿出一瓶法国冰酒放在桌上。

 

“二十岁的成年礼。”草薙说,“生日快乐,伏见。”

 

伏见有些意外,他不知道草薙是怎么知道他的生日的,不过他又笑起来,走过去在吧台前的高椅上坐好,看着草薙启开冰酒酒瓶的软木塞。

草薙为伏见在高脚杯里倒上金黄色的冰酒。那颜色漂亮得像是在射灯下一闪一闪地发亮,如同有万千星辰坠落其间。

 

伏见抿了一口酒,很甜,不像他以前喝过的任何酒那样辛辣烧灼,也没有他以前喝过的葡萄酒那样酸涩。

 

草薙也为自己倒了一杯,现在就只有他们两个人,在半明半暗的Homura酒吧里喝着几十年前的冰酒,气氛暧昧又温柔,如同冰酒的味道,虽然是甜但依然会让人喝醉。

 

“生日快乐,伏见。”草薙用杯沿碰了一下伏见的杯子,叮的一声。

伏见又抿了一口酒,问道:

“成人的礼物就一瓶酒吗?”

“有酒喝就不错了。”

“我成年了哦,草薙先生。”

草薙知道伏见在暗示些什么,他勾起嘴朝伏见笑,“不行。”

伏见啧了一声,自嘲一样地笑道,“我讨厌聪明人。”

 

“聪明人都讨厌聪明人。”

 

草薙答,像是避讳着什么一样不再去看伏见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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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因为那天晚上伏见并没有打工,于是草薙便把看店的任务全交给了他,自己把那瓶1990年产的唐培里侬粉红香槟放在便携保温箱里准备去拍卖会。

伏见站在吧台后面撇了撇嘴,拿出本小说来看,心不在焉地跟草薙说了句一路顺风。

 

草薙在拍卖会场十分钟路程远的车站同十束碰了头,跟他交代了一下拍卖的具体的拍卖物——也就是他手里的那瓶粉红香槟。

“放心吧出云。”十束朝他眨了眨眼,他今天穿得十分正式,身着西装还打着领带,俨然一副贵公子模样。

十束朝草薙做了一个没问题的手势,“会顺利的。”

草薙苦笑了一下,说道“希望如此。”

吠舞罗的队伍越来越大,干事的人和要养活的人也越来越多,资金的涌入跟疯了似的往上翻着翻地涨,但是这些钱没有几笔是正常渠道得来的,自己那个Homura小酒吧的盈利在里面的比重是少之又少。

虽然草薙也有在用Homura一部分的营业额来洗白这些钱,但仅仅是一间小酒吧完全不够。

 

所以他才想到拍卖这个铤而走险的方法。

 

每次来拍卖会草薙都胆战心惊的,因为他来这里并不是因为缺钱才将自己珍藏的那些名酒变换成现金,他唯一的目的就是洗钱。他托十束来做他的买受人,这样无正当源头的黑钱就能通过拍卖会重新回到草薙手里,并成为有着正规来源的钱。

因为成交数额太大,万一被条子查出来全都得吃不了兜着走,所以草薙也没有找那种正经八百的拍卖公司。虽然这些公司要收比正经拍卖行多上一倍的雇佣金,但那也比若真出了事连累普通人而自责要好。

黑道上黑吃黑的事是常有的,不过一向小心谨慎的草薙也只是仗着吠舞罗声势大人数多才敢这么做的,但他知道不能一直这么下去,这样太冒险,他已经计划着将自己心爱的Homura改造成一座地下钱庄了。

想到这草薙不禁叹了口气。

“怎么了?”十束问,“说起来你最近两个月好像总是犯愁呐,有什么烦心事?”

“不,没什么事。”草薙摸了摸额头,他并没有把伏见的事告诉吠舞罗的任何人,包括十束和尊,“你过去吧,我在这等你的好消息。”

虽然十束心里还有些疑问,不过既然草薙不想说他也不好多问,于是拍了拍他的肩膀朝会场走过去。

草薙在附近找了一家咖啡店靠窗的位置坐下,从那里正好可以看得到车站,这样只要十束到了他就能立马知道。

等待的过程总是显得异常漫长,外面的道路被青蓝色的夜和橙色的路灯灯光浸染,等他注意到的时候,天上不知何时飘起了雪花。

草薙这才意识到冬天其实早已到来了。

四个小时之后十束重新出现在草薙的视线中,看来这次的拍卖并没有很多的拍卖品,竞价也还算顺利。

草薙给十束发了个讯息,十束便绕了个小圈走进了咖啡店,跟草薙面对面地坐下。

“怎么样,顺利吗?”草薙把服务生刚刚端上来的那杯热拿铁推到十束面前,边问道。

“挺顺利的,没出什么大差错。”十束抿了一口咖啡,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问道,“你猜拍了多少?”

“虽然我没亲自进行过拍卖,不过我想15万美金总是有的吧?那瓶酒值这个价。”

十束笑起来,“23万!23万美金啊出云!”

草薙差点没被咖啡呛到。

“这么高?”

“有个人一直在跟我竞价。”十束说,“这也是我这次唯一心里没底的事。”

 

“我总觉得那个人好像在试探什么。”

 

草薙的表情严肃了起来,连眉头都不由自主地皱起。他显然在担心,此般铤而走险的事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做完今晚这单,暂时还是想想别的法子吧,太引人注目了对谁都没好处。

“今晚又麻烦你了。”草薙笑了一下,“咖啡我请。”

“老朋友了,客气什么。”十束又喝了一口咖啡,感觉浑身上下都缓和了起来。

 

两个人又聊了一阵,草薙和十束分别之后看了一下表,已经是夜里十一点多了。伏见大概早就回公寓去了——自从他在书店打工之后草薙就给他配了另一副钥匙。

他打开家门的时候发现伏见还没睡,正盘腿坐在客厅小茶几和沙发之间的地板上。

“怎么还不睡?”

“好孩子才会这个时间去睡觉。”伏见也不去看草薙,专心致志地在茶几上摆着什么。

“晚饭吃了没?”

“吃了。”伏见咂了下嘴,看着脱掉了大衣正在冲咖啡的草薙,“你怎么总那么唠叨。”

“谁叫你总不爱惜自己。”他走过去用手戳了一下伏见的脸,坐在他身后的沙发上,“只好我来督促你咯。”

伏见好像是嫌弃一样揉了揉被草薙戳到的那半边脸,又专心在自己面前的工作上去了。

“……拼图?”

“嗯。”伏见应了一声,尝试着将一片拼上去,不过失败了。

“你有拼拼图的爱好?”草薙问,伏见手下是散乱的一大片纯白色的拼图碎片,而咖啡的热气把他的视线熏得有些模糊。

伏见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顿了顿才说道,“是故人的。不是我。”

草薙循着伏见的视线看过去,地上摆着一个扁盒子,正是那日伏见从旧屋那里拿回来的东西。

“那是本来要送给他的东西。”伏见说,“但没能送出去。”

伏见很少谈及自己的事,这种自愿的情况对于他来说实在是太少见了,所以草薙选择沉默着聆听。

“……这幅拼图完成的时候,我想我就要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吧。”

草薙不知该说什么。

他随手从伏见那一堆白色碎片中挑出一片拿在手里,端着咖啡朝伏见笑,“这样就永远不会完成了。”

伏见有些错愕,但随后又低下头继续拼他的拼图,“该说草薙先生是天真还是愚蠢呢?”

草薙听出伏见话语里明显开心起来的笑意,突然觉得很满足。

 

“伏见,这是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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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十一月过后的十二月,总是被各种节日塞得满满当当。

来Homura喝酒的客人也多了起来,吠舞罗的成员在这个月里几乎成了酒吧里的常驻兵,基本上时时刻刻都能看到有吠舞罗的人坐在吧台跟前边喝酒边聊天。

伏见在书店的工作也忙起来,草薙在平安夜那天傍晚去接伏见的时候,看到伏见应书店的要求换上的圣诞特别制服简直笑得直不起腰来。

围裙换成了大红色,还有白色的毛绒镶边。头上顶着圣诞帽,但配上伏见那张不快的脸怎么看怎么喜感。

他对伏见说你明明穿了这么可爱的一身衣服不要摆出一张臭脸嘛,会吓坏小孩子的。

伏见啧了一声,一把扯下头上的帽子说你是闲的慌没事做吗给我去那边找本杂志看。

草薙说我是来看你的。

伏见道这么肉麻的话亏你说得出口。

 

“来Homura吧,我把吠舞罗的成员介绍给你。”

由于是平安夜,书店早早地就关了门。在回去的路上,草薙从自动贩卖机买了听热咖啡给伏见暖手边这样建议道。

伏见呼了口气,热量在飘着雪的空气中瞬间化成一小片白雾消散开来,“没必要吧。如果你有活动的话,我自己一个人回去也没关系。”

“就是因为不想让你一个人,才想带你都Homura。”草薙道,“今天他们都在。”

伏见撇撇嘴,依然是一百个不愿意,“……我不喜欢热闹的地方。”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而且你们帮派内的聚会我一个外人在不太好吧。”

“今天只是普通的聚会而已,作为朋友。”

伏见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极不情愿的声音,看在草薙这么死缠烂打非要他去的份上赏脸点了点头,他知道即使他不同意草薙也会拽着他去,到时候他就更拉不下脸来了。

去了也不一定就要参加嘛,找个角落坐一晚上就好了,他想。

 

事实证明他伏见猿比古实在是太天真了,他怎么会认为一群会把酒吧作为自己据点的人会是不那么吵闹的人呢?

伏见跟着草薙走进挂着CLOSE牌子的Homura时,那里已经有不少吠舞罗的人了。每个人的穿着都是极尽个性,该说是随意休闲还是怪异,伏见自己也说不清。

草薙一进来便被吠舞罗的人层层地围住,簇拥着推向吧台后面。大家吵闹着喊着听不清楚内容的话语,不过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兴奋和快乐,这在某种程度上确实感染到了草薙。每天都跟伏见那个死气沉沉的小子混在一起,他都快忘了这种痛快宣泄着自己情感的氛围是什么样子的了。

伏见看草薙被人拽走了,自己就找了个不招人注意的角落往沙发上一坐。他的对面不知道为什么已经有个醉倒的吠舞罗成员倒在那里睡得不知天昏地暗了,沙发之间的茶几上还摆着几听廉价啤酒的空铝罐,还有几个绿色的酒瓶子。

伏见有些恍惚,这同他以前带过的任何一个组织都不一样,但他又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同。

他突然有些害怕,像是怕自己的情绪也被这种氛围所感染而躁动狂热起来。

 

突然人群的方向全部转向了大门。

 

“尊哥!”

“尊哥来了!”

伏见从背对着大门的沙发上扭头望过去,那人红色的头发在背后门外夜色的衬托下显得十分惹眼,叼着烟的嘴微张

着,低垂着的眉眼也无法掩饰他盛气凌人的气势。

他后面还跟着几个人,但因为光线的忽明忽暗,伏见那时并没能看清楚。

 

周防朝吠舞罗的成员点头致意,迎来了异口同声的一句响亮的“大哥好!”

 

草薙已经脱下了外套换上了另一套行头,红色的领巾系在白衬衫的领口,衬衫的袖子也网了起来露出结实的小臂。

“哟,尊。”

 

伏见坐在角落里盯着草薙看,他一直觉得草薙手腕的关节那里很漂亮,让人想忍不住去触碰抚摸的漂亮。

 

“尊哥!”跟在周防身后进来的一个人走进了灯下,脸上写满了兴奋。

 

伏见突然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盯着那人,因为动作幅度太大,他的腿碰到了旁边的茶几,铝罐酒瓶乒乒乓乓很大声地倒了一地,惊醒了他对面睡着的人,对方受惊地叫起来。

 

这下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望向伏见的方向,他们这才发现这里还有个陌生人在。虽然吠舞罗并不是排斥外人的地方,但对于这种聚会,一向是不欢迎外来者的。

草薙才想起他把伏见领到这来了,不觉对自己的一时头脑发热而有些后悔,“啊,这位其实是……”

 

“……美咲……?”伏见打断了草薙的介绍,用一种颤抖着的声音说道。

 

被点到名字的人眨了眨眼,指着自己问道:

 

“你在叫我?”

 

伏见顿时觉得从指间开始发凉,顺着神经和血管一直把寒意传遍全身。

 

气氛一时之间尴尬至极,一方面是八田的不明所以,一方面是伏见的沉默不言,吠舞罗的人一时间也不知道该作何反应——他们不知道这个陌生人到底跟他们的突击小队长有什么关系。

 

“你……”伏见艰难地开口,却又抿了抿嘴唇把剩下的话又咽了回去。

 

伏见一个人站在沙发和茶几之间,他的对面是围着周防的数十名吠舞罗的成员,这让伏见的身影显得那么势单力薄又脆弱不堪。

草薙从吧台后面绕出来走到伏见面前低声询问,“怎么了?”

“他……”伏见抬手指了指八田,目光一刻都没有从八田身上离开。

他不知道要怎样发问,也许他只是害怕着那个已成既定的事实,或者他害怕别人把那个事实告诉他,仿佛如果没人说破,他就可以继续自己的妄想。

 

“你是他以前认识的人吗?”一个声音发问,伏见将目光移过去,那人浅棕色的发丝服帖地垂下来,银色的耳环在射灯下闪闪发亮,“我们是五年前救他回来的,当时浑身是伤倒在路上,身上只有零散的钱以及身份证件,终端机已经不知去向了。”

 

伏见听得浑身僵直,他想告诉他不要说了其实他全都猜到了,但却一个音节也发不出来。

 

“等他醒来的时候……”十束说,“如你所见。”

 

他不记得了。

 

伏见脑袋里只剩这一句话。

 

美咲他……

 

他颤抖着抬手将手放上草薙的胸膛,他想推开草薙到外面透透气,但却怎么也使不上力气。伏见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像是有人扼紧他的喉咙一点点地压榨他的生命,一年半以来支撑他继续活下去的动力如今变成了一个笑话,他迫切的需要冷静一下,不然他怕他的精神会被自己不断涌入的情感压垮。

 

“草薙先生……”伏见放弃了推开草薙的动作,“我想出去透透气……”

 

草薙看得出八田的事对他打击很大,但他无从了解五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能在一边干着急。他留下一句你们先玩之后便跟着伏见走出了Homura,伏见出门没几步便在一条小巷停了下来,飘着细碎雪花的夜色里有七彩的霓虹灯闪烁着,街上已经没有什么人了,情侣们和家人们都有自己的去处,僻静的街角只有一只野猫在蜷着身子取暖。

 

草薙突然很想过去拥抱他,他总觉得伏见现在很冷。

 

于是他也就这么做了。

 

伏见沉默着,在他身后的草薙不知道伏见现在是什么表情,但他猜得到伏见一定不想让任何人看到现在的他。

 

“我跟美……”伏见感觉有什么东西哽在了喉咙,不得不改口道“八田,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了。”

“年同一所学校,在同一个班,之后一起逃课一起无所事事。”

“他总是喜欢惹事,是个不折不扣的热血白痴。那天他惹到的那伙人找他来算账,我本来打算帮他解决的,但那伙人却越聚越多。”

“他说我们两个分开跑,这样分散他们就更好对付了。”

“结果我这边并没有几个人,等我想再去找美……八田的时候,却哪里都找不到了。”

“我找了他六年多……”

“六年多啊,草薙先生……”

“……我当时怎么就信了呢?我怎么就信了那个脑子里都没有点好主意的笨蛋呢?”

 

草薙并不排斥伏见的诉说,反而这样倾诉自己的伏见让草薙十分安心。伏见总是把自己绷得太紧,什么事都在心里憋着不说,他真的很害怕伏见哪天会出事,就像淡岛所担心的那样。

草薙脑海里突然浮现出那天伏见浑身是血地倒在浴室里,那种恐怖感又重新包围住他,他收紧手臂把伏见抱得更紧。

 

伏见转过身,把脸埋进草薙胸口的位置。草薙不知道伏见是不是在哭,只感觉他抓着自己的手止不住的颤抖,不只是因为寒冷或是害怕亦或是什么。

 

“世界对我不够温柔啊,草薙先生。”

 

伏见的声音闷闷的,像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的一样。草薙想他现在应该说点什么,但搜肠刮肚只说出一句话。

 

“伏见,你还有我。”

 

“不要对我太好啊。”草薙听得出来伏见在笑,“我会不小心爱上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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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伏见的精神状态都不太好,话变得更少,整个人就像是被抽空了一样,经常双眼放空地发呆。

草薙对此感到极大的不安,他不知道伏见在想什么,因为即使问他他连看都不会看你一眼直接无视你的问题。这种将自己封闭起来拒绝外切一切接触的做法简直像是临终的人在思考人生一样。

草薙也曾经背着伏见偷偷去找过淡岛,他见过不少人,也跟各种各样性格的人打过交道,但从来也没见过像伏见这样这么棘手的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混小子。

 

一个让他无比在意的混小子。

 

那天伏见向书店请了假在家休息,草薙把淡岛约到了打烊后的Homura,代价是一杯红豆沙Blue Moon。

淡岛搅着杯子里暗红色的豆沙,说她也帮不上什么忙,她是外科医生又不是知心姐姐,只能给草薙冷冰冰的医学解释。

草薙坐在淡岛旁边的高椅上,皱着眉叼着烟说,“那也总比我现在没头绪要好。”

淡岛撑着头在那里默不作声地坐了一会儿,像是在思考什么又像只是单纯的发呆。过了一会儿她犹豫着开口,“就我的观察和你的叙述来看……我觉得他可能患有抑郁症。”

草薙难得地被自己的薄荷万呛到了,他咳了两声,以一种惊讶又不可思议的语气重复了一遍那个词。

 

“抑郁症?”

 

“是啊。”淡岛低下眉眼摇晃着手里只剩下冰块的玻璃杯,“曾经有过自杀行为,严重的失眠,还有虽然极力掩饰但却确实存在的消极言论。”

“就我所知道的医学知识来看,只有这个可能了。”

草薙沉吟了一声,似乎是很苦恼的样子。他从来没有考虑过那个别扭又闷骚的小子会有抑郁症,他一直以为那只是伏见性格所致,现在想来如果他一个不小心可能伏见真的会出大事,不由得为自己以往的种种捏了一把冷汗。

“这只是我的猜测。”淡岛见草薙如此苦恼的样子又补充道,“也许他只是性格恶劣。”

“即使是,抑郁症也有很多原因,找到根源才是最主要的。”

 

“是呢……”草薙像是自言自语一样,盯着缓缓上升的烟雾消失在漆黑的穹顶。

 

虽然不太情愿相信淡岛的假设,但是伏见之前的种种表现不得不将草薙的心一遍遍打凉。

 

无论是那句“我想我就要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吧”还是那句“世界对我不够温柔”再者是他偶尔会露出的那种好像要哭出来一样的表情。

草薙现在回想起来那些场景,都觉得异常地清晰而刺眼。

还有伏见差点把自己命都丢掉的那次,他后来解释说是仇家来找他,他不想连累草薙才一个人去的。现在草薙想起来,那根本就是自杀式的行径啊。照伏见的脑子,即使是发着烧也不可能想不到那些人会带着武器,竟然敢拖着病怏怏的身子去单打独斗,不是烧坏了脑子就是根本就没打算活着回来,显然伏见不是前者。

那他为什么又回来了呢,草薙想不明白。如果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那个打算,到底是什么原因驱使着他回到那里呢。

 

他不愿再去想,草薙一开始还曾经自信地以为他能够摸透伏见的心思,以为他就如同自己以前见过的人一样,只是稍微棘手一点。

但现在看来自己真是天真得冒傻气。

他对伏见一无所知,他不得不承认他无法看透伏见——如果他不愿意亲口告诉自己的话。

 

“因为仅凭这些我也无法断定,所以只能给他一些安定类的药物促进睡眠。”淡岛将一绺垂落下来的头发用手梳理到耳后,站起身。

“祝你好运,出云。”

淡岛经过草薙身后的时候拍了拍他的肩膀。

草薙仰起头,拉长了声音说回见小世理。

 

他从座位上站起来,在烟灰缸里按熄了手里的烟,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似是要把肺里的烟草味连同那些恼人的烦心事全都吐出去一样。

 

伏见猿比古,总是会让草薙出云越来越头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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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伏见的情绪比前些日子好了许多,但依然是有点消沉。草薙同伏见说话的次数也少了下来,因为每次谈话总是会因为伏见的沉默最后陷入尴尬。

草薙并没有将与淡岛见过面的事告诉伏见,因为他还没想好怎么跟伏见说这件事。也许他本人已经知道了,也许他本人还没察觉,出于种种考虑,草薙不敢轻易地向伏见问出那个问题。

 

这天晚上,伏见坐在茶几与沙发之间地板上,沉默着将纯白色的拼图最后一块拼好,盯着因为被草薙拿走了一块而在右上角缺损了一个空洞的拼图。

突然草薙的终端响了起来,坐在沙发上的草薙不得放下手里的书,在看到终端上显示的陌生号码时脸上有一瞬间的疑惑。随即他站起身,朝黑着灯的玄关走去。

 

“喂?”草薙接起电话,回头看了一眼沉默着望向自己的伏见,又将自己的声音压低了一些。

 

“吠舞罗的二当家——”电话那头是一个苍老但沉稳的声音,“草薙出云,是吧?”

 

“诶……正是在下。您是哪位?”草薙有不太好的预感,总觉得这个电话不同寻常。

 

“哼。”那人轻哼了一声,语速缓慢但字字铿锵有力,“我是国常路大觉。”

 

草薙浑身僵了一下,一时脑子打结竟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

国常路是现在黑道格局的缔造者,正是他在各帮派混战时为这个地下社会建立了一套秩序,可以说是教父一般的存在。

而他现在虽已是九十余岁的高龄,但身体依然康健,并且掌管着最强的名为梵金的组织。虽然这个组织人数不多,却渗透进了这个地下王国的每一个角落,并掌握了黑道的各个命脉。

他就是王国的法律,没有人敢违抗他,因为违抗的话只有死。

 

草薙想起一年半之前的那件事,不由得心头一凛。

 

“我是看在你是七大帮派——啊,现在已经是六大了……之一的吠舞罗的二当家的面子上,才亲自打电话给你。”他说,语调平缓而沉稳,但草薙却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迫感——即使他没有与国常路面对面。

 

“我可以对老鼠咬破我的米袋偷些粮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我可不希望因为一只老鼠而毁了我的整个粮仓。”

“关于你最近在背地里做的那些小动作,我一直都装作没看见。但我希望你最好还是掂量着点。”

 

“草薙出云,我想你懂我的意思。我不想为难聪明人。”

 

对!我他妈太懂了!草薙忍不住在心里骂起来,他很少有这么粗鲁的冲动。他知道这下可把篓子捅大了!

 

“是的,国常路先生。”草薙附和道,“谢谢您的提醒,我会注意的。”

 

草薙挂断了电话,觉得后背出了一层冷汗。

 

这是国常路大觉给他的警告,来自于这个地下王国的王的警告。他的警告从来没有几次通牒,只有一次,下次就坟墓里见吧。

 

草薙真心希望这是他最后一次听见国常路的声音。

 

伏见看草薙耷拉着肩膀走回来,脸色很不好看,白得像纸一样;衬衫也因为冷汗而有些浸湿,贴在草薙的身上。

“出什么事了?”伏见问。

“跟小孩子没关系。”草薙有些烦躁,不由得话和语气都重了些。他从烟盒里叼出一根烟点燃,烟草的作用让他稍微平静了点。

 

伏见倒也没去在意,随意地翻起草薙刚刚在看的那本书,虽然视线停留在书页上,但明显心思不在书的内容里。

“是国常路吧。”伏见随意地问道。

“……嗯。”

“别去拍卖会洗钱了,我帮你把Homura改成地下钱庄。”

 

草薙的表情现在很精彩,伏见竟然知道他所有在做的事和想要做的事,这让草薙觉得有点失败。

 

“你这副难堪的表情还挺有意思的,草薙先生。”

 

——有意思个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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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时间不知不觉已经从冬天流转到春天,三月下旬的时候东京的樱花开始纷纷盛开,与电视中的“樱花最前线”一同赴约而来。

Homura附近并没有种着樱花,倒是草薙公寓的门口中了一大排,每天早晨伏见从树下面走过去的时候头上总是会落上几片樱花瓣,他本人其实并不在意,但草薙总是会笑着将花瓣扫下。

“配色挺好看的。”草薙说。

伏见撇撇嘴不去理他。

 

樱花存活的时间总是很短,一周时间来盛开,一周时间来凋谢。东京的樱花绽开花苞的时间刚刚好,比那霸要晚很多,比札幌要早不少,连同周边的十数个城市一起,开成一片粉白色的奢靡,甚至连空气都被染指上樱花的颜色。

 

草薙无端想起那本《花开的时节》,站在挂着暂停营业牌子的Homura门口叼着烟的他竟有些恍惚。

 

他闭着眼睛揉了揉眉心,Homura里传来的吠舞罗成员的声音让他有点脑袋发胀,他不敢想象他不在的时候酒吧被这群黄毛小子折腾成了什么样……哦,还有他心爱的吧台。如果有人敢碰她一分一毫草薙发誓一定会把那人大卸八块。

 

但当草薙推开门的时候却意外地发现,虽然有些吵闹     ,但却并没有如他想象中的那样凌乱到不堪入目。他往吧台方向看过去,伏见正坐在吧台里趴在擦得光亮的桌面上玩终端机,面前摆着一本摊开的记事本。

伏见看见草薙进来只是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低头继续埋首终端游戏里去了。

 

“你今天不是有班吗?”草薙坐在伏见对面问他。

伏见把终端屏幕朝下地往桌子上一扣,转而头也不抬地开始在笔记本上写字,“辞掉了。”

“诶,不是干得挺好吗?”

“你之后大概会很忙吧,Homura没人照看也没关系吗?”

草薙知道伏见指的是为建立地下钱庄而去办理那些假身份证明和转账账户的事,但他没想到伏见竟然会主动辞掉打工来帮他。

草薙看着伏见笔记本上的文字,即使是倒着看也能略知一二,不由得笑起来,“你小子懂的还挺多,只是个街头混混实在是太委屈你了。”

本子上面写的是钱庄的运营方式和资金链,伏见啧了一声,不满地咕哝了一句你真烦。

“这种东西写在纸上真的没问题吗?被人发现不就糟了。”草薙拿过不远处的烟灰缸,将烟头熄灭在里面。

伏见合起本子,直勾勾地盯着草薙看,“……那可是国常路的警告,像你那样全凭感觉和经验不把资金链组织严密会出事的。”

“是,是……”草薙应着,不由自主地笑起来,他总觉得这样谨慎而为自己担心着的伏见特别可爱。

伏见皱起眉头,抿紧了嘴唇,“这一点都不好笑。”

 

草薙卸下脸上的笑意,他觉得伏见哪里怪怪的。没错,是紧张感和不安感。以往伏见从不会轻易将自己的情绪写在脸上,但这次有哪里不同,是因为与自己熟识所以不再伪装了吗,还是因为情绪太过强烈而无法掩藏。

 

“伏见。”草薙叫他的名字,对方像是才缓过神来一样疑惑地眨着眼望向草薙。

草薙伸手拨开伏见因为过长而有些挡住眼睛的刘海,心里才想起好像很久没有给他剪头发了。

 

“会好起来的。”他说,“所以别再露出那副表情了。”

 

伏见一把捉住草薙的手,重新趴回桌子上把脸埋起来。草薙甚至能感到伏见呼出的带着水汽的热气喷在他的手背上。

 

“不要说那种话啊。”伏见的声音低得仿佛是说给自己听一样,“简直像竖了什么FLAG一样。”

 

草薙难得听到伏见吐槽,还是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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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接下来的一个月草薙基本都没在东京呆,整天到处乱跑。而伏见就呆在挂着暂停营业牌子但其实里面挤满了吠舞罗成员的Homura里,趴在吧台上看书或者玩终端,偶尔闲得无聊的时候就给草薙打电话,或者等草薙打过来。

其实他很想给草薙打小报告说吠舞罗的某某某又给你心爱的吧台增添了几道新划痕,然后听电话那头的草薙因为气急败坏而颤抖起来的声音。不过他最终还是没有那么做,只是拿抹布给划伤的地方打上蜡来掩盖罪行。

这些日子伏见把几个常出现在Homura的吠舞罗成员的个人情况摸了个门儿清,包括姓名身高年龄。但对于吠舞罗成员来说,他们只清楚伏见的名字,其他的一无所知,只觉得他是个沉默而不合群的人。

十束偶尔会来和他搭话,他好像对伏见十分有兴趣,这让伏见本人感到十分不舒服。并不是因为被人注意到而觉得不舒服,而是十束那种好像明明把你看透了但还要偏要你自己说出来的感觉,让伏见感觉又怕又烦。

他不喜欢与人过于亲近——或者说,他厌恶被人随意地接近,十束其实人不错,伏见甚至还有点喜欢他,但他只是觉得在十束的目光和话语的双重洗礼下就浑身不舒服。每次伏见借口离开的时候,十束只是笑着挥挥手目送伏见逃一样地回到楼上。

但是有的时候周防在Homura的时候,经常都是在二楼,这个时候伏见只好硬着头皮面对着十束。因为周防实在比十束难对付多了。

该说是身为组织头领而自然而然透露出来的气场吗……伏见总觉得被周防盯上一会儿就会不由自主地臣服于他似的。他想他知道像周防那样什么事都撒手不管的人究竟是怎样吸引了如此多的人,但他也非常清楚地明白,自己无法融入像吠舞罗这样的地方——这样让人不得不放弃自己周围的距离而与人贴近的地方,伏见连想一想都觉得不快。

 

所以他无法像八田一样。

 

没错,八田美咲。

 

伏见总是坐在吧台后面,无意识地将视线凝固在八田的身上。六年之间变数太多,八田成了吠舞罗的突击小队长,周防尊成了他信仰和光芒一般的存在。而伏见的时间仿佛永远停驻在了六年前,虽然曾有过前进,但最后依然退回了原地。

可悲吗?伏见可不这么觉得,停留在过去的人一点也不少,只是很少有人愿意承认而已。

 

八田也曾跟他搭过话,但话题永远停留在失忆之前的八田的事上,伏见总是忍不住咂嘴。他不想再提及过去的美咲,他想认识现在的八田,即使他知道他再也无法回到从前。

 

伏见不是没想过加入吠舞罗,这样起码可以离美咲近一点,对他来说也许这样就足够了。但他做不到,他不适合那个地方,就像他大概永远无法习惯喧哗热闹的酒吧。而且他也清楚,即使回去,美咲也不再是他一个人的了,现在的美咲只看着周防。他不再需要往昔相依为命的伙伴,他只需要指引他前进的光。

 

伏见趴在吧台上,耳畔是吠舞罗成员爽朗的笑声。他把脸埋进臂弯间,感觉有些失落。

 

草薙在近一个月的奔波之后回到了东京,那个时候已经是四月中旬了。

 

那天晚上飞机晚了点,深夜才到的东京,等草薙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了,意外地发现灯还亮着,但是伏见已经躺在沙发上睡着了。

他无奈地笑了一下,放下行李给伏见搭了件外套,走进浴室打算洗掉连日来的风尘。

 

其实这种有人等你回家的感觉还不赖。

 

等草薙从浴室出来的时候伏见已经醒了,正披着他的外套侧躺在客厅沙发上翻着杂志。

草薙拍了拍伏见的腿,后者便会意地把长腿蜷起来给草薙留出来坐的位置。他打开一瓶冰镇啤酒,噗地一声带着气泡蒸发的声响。

“跟吠舞罗的人混熟了?”草薙边擦着湿漉漉的头发边问道。

伏见撇撇嘴,回了句还好。

草薙深深吸了一口气又呼出去,不明所以地揉了揉伏见的头。伏见不太明白,不过干脆也不去想,扔下杂志回屋睡觉去了。

 

第二天草薙出现在Homura,一瞬间就被吠舞罗的人围了起来,拽着他问前问后。伏见就打算趁着人们的注意力都被草薙吸引走的时候偷偷溜到楼上。

“啊,伏见也来啦。”

一个声音将伏见的背影定格在那,他反应了一下,因为他还没能习惯那个用美咲的声音叫出来的“伏见”。

“草薙哥,既然伏见认识我,不如让伏见也加入吠舞罗吧。这样大家以后就是一家人了啊。”

“呀……这个嘛……”草薙有些为难,苦笑着皱起了眉。

伏见转过身,看见八田正望着自己。他想他现在的表情一定不好看,起码不是开心的样子。而八田也一如往常地不会读空气,完全没发现伏见从眉眼中透露出的苦涩。

 

“来加入我们吧。”八田朝伏见伸出手,那姿态仿佛是将他拉出深渊的救命绳索一般。

他不能答应,如果答应了就会万劫不复。但他好像一时之间无法用自己的思想控制自己的身体,他的身体擅自地八田的方向踏出了一步。

 

也许可以?也许真的能够回到从前?美咲还是那个美咲,即使他不记得自己。

 

“美……”伏见下意识地从嘴里泄露出一个单音,像是着了魔似地缓缓伸出了手。

“你这可是在带坏别人哦小八田。”草薙突然捉住伏见的手腕,伏见的手尴尬地停在了那里,“伏见跟你不一样。”

 

说完草薙留下一句你们先玩之后便拽着伏见上了二楼。

草薙砰地一声在自己的身后关上门,他显然是有些生气。

 

他贴近伏见,双手紧紧箍住伏见的双臂,身高的差距迫使伏见不得不仰起头来看他。

“不要犯蠢,伏见。”

“你找不到你想要的。”草薙的表情混合着担忧和愤怒,连刻意压低的声音都因为这种情绪而显得不再温柔,“你答应了的话只会陷得更深,碎得更彻底。”

“你应该很清楚,不要因为一时冲动而做傻事。”

伏见垂下头沉默地站在那里,好像因为疲惫而垮下来的肩膀显得那么单薄。

 

“我知道啊,草薙先生。”伏见的声音闷沉沉的,好像话语里坠有千金的分量,“我清楚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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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Homura逐渐作为酒吧和地下钱庄的混合体运作起来,伏见便很少再呆在Homura了,而是经常替草薙出去跑。

草薙想这样也不错,起码对伏见来说是眼不见心不烦。没必要整天面对着八田,他想无论是对伏见还是自己来说都松了口气。

他并不是不了解伏见的执着,但草薙不想看见一个一直禁锢在过去的伏见,即使是一个抛弃了过去而变得残损不堪的伏见也要比那样好太多。

 

有伏见帮他,草薙便闲了下来,平常站站店面点点钞票,偶尔教训一下吠舞罗里那几个不安分的小鬼。所以他把家里的那摞心理学相关的书搬到了店里,没事情做的时候就翻两页。

 

伏见会在打烊之后陪草薙坐一会儿,草薙擦着他的杯子,伏见就趴在吧台上给草薙清算账目。Homura只开了吧台上的一排射灯,大部分的空间都隐没在了黑暗中。这时候草薙时常会觉得时间静止,世界上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草薙翻着那些书的时候时常在想,伏见究竟是因为什么才变成这样一幅难缠的性格的。不过他从来都没有想明白过答案,因为伏见总是在草薙由于思考而盯着他的时候回过头来看着草薙,那眼神仿佛是在说“有什么好看的天天低头不见抬头见,还嫌看得不够多吗”。

这时候草薙总会收回视线,笑着问伏见想不想喝点什么,当做是犒劳。

伏见会看也不看草薙一眼回一句随便,但如果是他不喜欢的口味,虽然他不说但不悦却全都写在了脸上。

草薙其实觉得挺有意思的,但接二连三这么做的话,他想伏见大概真的会生气。

他不喜欢苦味,也不喜欢过甜的味道。说实话草薙还没见过这么挑剔的舌头——啊,淡岛除外,不过那不是挑剔而是怪异。

 

那天晚上Homura打烊后外面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不是很大,有点像去年六月那样绵长的雨。这让草薙想起那时伏见也总是在这样的晚上独自来到Homura,衣服被淋得有些湿,头发也贴在脸颊上。

 

才一年啊,草薙想,好像过了很久。

 

伏见边喝着草薙给他调的特制饮料边在账本的空白地方写写画画,偶尔皱一皱眉,不知道是因为饮料的味道不合还是账目没有对上。

草薙现在想来他还真像是第一次见面时的那杯长岛冰茶,表面看上去风平浪静内里却狂躁而不安,如同在一片黑暗中被封闭了许久却找不见出路一般,绝望而热切着。

 

草薙停下手里擦杯子的动作,微微侧过脸来看着伏见低头的样子,鬼使神差地就把那个一直没敢问出来的问题问出了口,冰一样剔透的玻璃反射着草薙的脸。

 

“你到底在怕些什么呢?”

 

伏见被问得一愣,随即又笑起来。

“这句话我原样奉还啊。”伏见用吸管把特制饮料沉淀在杯底的果肉搅上来,“不给未成年人喝酒,不和床伴接吻。草薙先生才是,到底在害怕些什么呢?”

草薙笑起来,柔软的京都腔跟暧昧的氛围搭调得刚好。

“……真是不招人喜欢的小鬼。”

“彼此彼此。”

 

20

 

五月时空气里仿佛已经被染上了梅雨的味道,偶尔降下的小雨与其说是令人不快,反而更像是专门为拥抱寒冷而僵硬的东京而来临一般。它像是长有无数只触手,将这片不停运作而显得单调又残破的每一寸土地细细抚摸,从阳光普照的政府大楼楼顶到下城区阴暗潮湿的小巷,然而这片土地却对于上天无差别的爱意毫无动容。

差别总是存在,细微的恩赐永远也无法填满无法缩短的距离,就如同杯水无法影响海洋的高度。

而草薙在这个温暖又潮湿的五月,面对着一堆专业书籍,觉得自己都要抑郁了。

一直以来,草薙一直都避免去触碰伏见可能患有抑郁症这个事实,大概是怕自己的情绪影响了伏见吧,他只能这样想。

 

忧郁症除去失眠以及长时间的情绪低落以及悲观之外,严重的会出现自杀行为。自杀似乎已经成为这种病除治愈之外的唯一出路。

 

“死亡真是件很简单的事呢。”他小声自言自语着。

草薙由于长时间的阅读觉得研究有些酸胀,摘下墨镜用手揉了揉脸。

Homra里在下午时竟然没什么人实属罕见。今天是五月五,吠舞罗的那群小鬼都出去胡闹去了,十束十分有兴致地举着摄像机跟在他们后面说是要把那群小鬼醉倒的样子拍下来。草薙大喊着“不许给他们灌酒喝!”一边无可奈何地看着一群未成年的小鬼头闹哄哄地走出了Homra的大门。

肯定没听到,草薙想,让他们胡闹去吧……

周防坐在窗户下面的那张宽沙发上悠哉地抽着烟,安娜坐在旁边乖巧地摆弄着手里的那两颗红色玻璃球。

安娜停下手里的动作,抬头看着周防,“尊,烟味好呛。”

周防眨了眨眼,慢悠悠地把烟按熄在玻璃烟灰缸里。

 

傍晚的时候外面下起了小雨,草薙翻着书的手停了下来。在沙发上打盹的周防刚刚睡醒,因为安娜不喜欢烟味只叼了一根没有点燃的香烟。

安娜不知道什么时候靠着周防睡着了,手一松把玻璃球掉到了地上,当啷啷地滚出好远,碰到桌角又弹了回来,恰好滚到周防的脚下。

他看了一眼靠在自己身边的安娜,决定暂时不去捡。

 

“出云。”周防开口道,“……那个人是谁。”

“那个人?”

周防望向他,一副你明知故问的表情。

“尊,你很少在意这些事呢……”

“你知道我在在意什么。”

草薙知道,他是指一年半之前的那件事。当时对外通报的是青组高层干部全部阵亡,而其他的人也都作鸟兽散再也寻不到踪迹,可能已经更名换姓做了别的勾当,或许已经被人斩草除根了。

“没事的……”草薙笑道,随即又沉下眼帘。

 

“大概。”

 

周防最后看了他一眼,轻手轻脚地弯下腰捡起红色的玻璃球,重新放回安娜的手里。

 

草薙回去的时候,屋里是黑着的。这让他有点意外,今天伏见应该是早些时候便已经回来了,每当他回来得比草薙早的时候,即使人已经睡了,也会为他留着门廊的灯。

“今天睡得这么早?”

草薙走进卧室,看到伏见正坐在床上发呆,迷迷糊糊的好像还没睡醒。窗帘都挂着,从亚麻布的缝隙里透出的街上路灯的青光被窗框切割成一个个方格,在布料上映出一条条弯曲诡异的曲线。

伏见望着草薙一路走进了在自己身边坐下,盯着他的脸却半天没有开口,似乎是在犹豫是否要说出来。

“……做了个梦。”

草薙很想问伏见究竟做了一个怎样的梦,是好的是坏的——也许是近几天看的那些书让他的精神有些紧张,却不知紧张的是伏见还是自己。

不过他最终还是放弃了继续深究,伸手拧开了床头的小夜灯,温暖的光芒倾泻而出,炙热的灯使得上面的玫瑰熏香被蒸腾起来,伏见一瞬间觉得有点恍惚。

草薙有些累,脱了衣服打算去冲个热水澡解解乏。

“晚饭吃了么?”

伏见沉默了一下道:“没有。”

草薙知道最近伏见替他忙这忙那确实是很累,他其实没有什么理由让他这么帮着自己,或者说,草薙内心深处还是对他心怀愧疚的。

“饭还是要好好吃的。……还是说哪里不舒服?”

今天的伏见有些奇怪,即使草薙不想往哪个方面去想也没有办法欺骗自己。往常的伏见就有些沉默乖戾,所以今天的他茫然的样子反而让人觉得那里不对劲。

伏见张了张嘴,却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没什么事,草薙先生。你去洗澡吧,今天我有点累了。”

 

说完便重新躺回床上裹好被,背对着草薙蜷起身子,一副像是要拒绝所有人的模样。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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