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途 CP：周黄
归途
一、启程
他把羊皮囊倒过来，抬起头企图再从里面压榨出哪怕一滴水。结果非但没有流出他想象中的水，反而是倒出了一大把沙子，尽数落到了他的脸上。
“哎呦！呸呸呸！”
他急忙把还没来得及吞进嘴里的沙粒吐了出来，心想着又流失了水分。头顶的烈日像是一点也不考虑他们这些凡人的感受，肆意散发着它多余的热量炙烤着大地，脚下的沙子透过鞋底让他脚底发烫，因为出汗贴身的衣物都黏在了身上，喉咙干得让他感觉像是吞了砂纸。他还是止不住地干咳，粗糙又苦涩的沙粒摩擦舌头的感觉还没散去，让他觉得有点恶心。
他张嘴想骂几句，结果声音到了嘴边都变成了分不清字句的嘶哑声音，像是某种久病垂危的野兽在哀嚎。回身拽了拽身后人斗篷的衣摆，指了指水袋，又指了指自己的喉咙。
对方愣了一下才会了意，从腰间接下水袋拧开盖子倒过来。
意思是他也没水了。
他像是脱力一样一下子跪在沙地上，悲号的声音刺耳的难听：
“天要亡我啊！”
那是黄少天和周泽楷启程的第二天。
“文州！他们已经攻到城下了！”黄少天提着剑冲进前殿，喻文州背对着他站在魔法阵跟前，手上的法杖发着蓝黑色交错的光芒，脸上神色十分凝重。
阵中放置着一块巨大的水晶石，几乎有一人高，通透无瑕，上面映着城墙根下交战的情况。那些似人非人的兽人和兽类从地面和空中夹击，将守卫的先头部队从中央切断了联系，逐个消灭。战士们数量本来就不足以对抗兽人的大军，以一敌十并不是每个人都做得来的，数量的锐减必不可免，再精锐的部队也抵不过人海战术。
“叶修呢？”喻文州问。
“那家伙大概一直带着他的小部队在前线呢，一开始还和我在一起，没一会儿就不见人影了。”黄少天答。
喻文州点点头，又开始盯着他面前的那块水晶。黄少天也凑上去看了两眼，但是己方和敌方已经混在了一起，凭衣着又没办法分得清，无数人头在眼前晃来晃去，他看了一会儿就觉得有点头晕。
“让城外的人都回来，做好上空的结界防护。地面部队正在撤退，他们好像要准备进行大规模空投了。”
黄少天把剑收回剑鞘：“没问题包在我身上。”
“还有。”他补充道，“让联盟的人到大殿来。”
黄少天做了个收到的手势就离开了前殿。
荣耀大陆新历327年，一直相安无事的人类与兽人之间突然爆发了战争，目的是为了争夺土地，还有“树”。
没人知道“树”究竟长什么样子，古老的传说中说它是树的形状，于是就称之为“树”。它拥有一切智慧，全知全能，知晓一切古今未来，得到它的人就能掌握世界的走向和命脉。
十分老套的故事，就像每个城市多少都有几个相似的都市传说一样，人们总是对于掌控世界有一种异样的执着和欲望，好像出现这种也应该在情理之中。
然而这个传说的虚构性止步于八年前，预言家的预言打破了这片大陆原有的宁静。
预言家在荣耀大陆拥有极高的地位，无论是在人类或是兽人中都是。他们数量极少，天生拥有窥见未来的能力，所有的预言从未出现偏差。而作为代价，预言家通常寿命都十分短，四十余岁殒命的不在少数，五十余岁的就更是稀有。
八年前，一位正当年的预言家在某天早晨惊恐地冲进城中心高耸着尖顶的大殿。他的样子让守卫不敢拦下他盘问。
“‘树’出现了！”他高喊着，“在荣耀城！”
说完他便扑倒在前殿冰冷的地板上，从此之后再也没有睁开眼睛。
但没人知道“树”究竟是什么样的，之后很多预言家都说自己看到了它的影子，却只是一个模糊的不停蠕动的黑影，看不出形状，也无法分辨是否真的是一棵树。也没有任何一个人预见这场战争的结果，或者之后的未来。就像“树”的出现成为了一切的分界线，标志这一个新的纪元开始。
他们找不到“树”，而在人类焦虑不堪的时候，兽人已经在双方的划定边界上蠢蠢欲动了。
数个一直以来暗中较劲的阵营在前所未有的危机前首次联手组成了联盟，然而兽人却像一把尖刀一样撕裂他们的重重守卫，一路长驱直入，直捣帝国的心脏——荣耀城。
而现在，这些战斗精英正誓死守卫着他们的城池。
喻文州站在前殿中央，水晶上的视角从城外转换到城内。他看到法师们在城墙上树立起一个个屏障，城中到处都是避难的人，只有战士还不断地向城墙边涌去。
他抬头望向大殿高高的穹顶，因为没有光线上面漆黑一片，如同喻文州看不见他们的未来。他能隐约看见圆拱形的石质横梁，如同用脊背撑起天空的巨人，顽固地支撑着高悬于他头顶的一切。
这是他们荣耀大陆数千年的历史中，第一次在如此大规模的战争中失去了预言家的协助，所有人都显得那么手足无措，因为他们无法看到自己的未来，对未知的恐惧让他们变成了两个极端，或者逃跑，或者誓死战斗。
他看到有一队人朝着大殿走来，即使透过水晶他们的锐气也丝毫不减，像一柄尖刀刺穿混乱的人群，没有人来得及看他们一眼，但他们是守护这座城池最中坚的力量。
喻文州转过身面向大门，迎接战士们的到来。
“到了。”走在最前面的王杰希朝喻文州点点头，他的尖帽子不知道丢在哪里了，顶着一头有些乱糟糟的头发。
所有人都围了过来，叶修用胳膊夹着他的千机伞点上了找魏琛要来的烟，“说吧，什么事？”
“‘树’可能不在我们这个世界。”喻文州说。
所有人都惊了一下，唯有肖时钦眯了眯眼睛：“你真的找到了？”
“等等，等等……你们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黄少天出来叫停，“找到什么？我怎么不知道你们在找东西。”
“因为这个东西不知道是否真的存在，我也只是和肖时钦谈过这个事。”喻文州解释道，说着从衣袋里拿出一个圆球状的石头，望向肖时钦“你曾经提到有本古书中记载了这种能够感应‘树’存在的魔法道具，寻找的经过已经不重要了，结果就是你们看到的这样。”
喻文州将那个石球递了过去。
“我们能相信这东西吗？”
“我想是可以的。”喻文州道。
这个球状物看上去只是一个普通的石头，而且还是一块材质不太好的石头，灰黑色云雾一样的花纹毫无规律，只是外面盘踞着的一条金色的龙让它看上去还有点价值。龙将石头紧紧抱在怀中，双翼欲张不张，蛰伏着有一种攻击的态势。虽然体积很小，但做工的精细程度却超乎了人们的想象。
叶修把那玩意儿在手里掂了掂：“但是谁也不知道这玩意是不是真的能找到‘树’。”
“可是我们没有选择。”王杰希说，“我们并没有在荣耀城里找到‘树’的踪迹。”
韩文清皱了皱眉，这让他本身就凌厉的面部线条导致的严肃表情更严峻了：“这样止步不前的防守是不行的。”
一边的张佳乐刚把自己胳膊上的刀伤裹好：“你打算怎么办？”
“既然预言中说‘树’会出现在荣耀城，那我们就一定要找到他。”说完喻文州指了指大殿的中央道：“我可以使用传送魔法，但最多只能有两个人可以被送到另一个世界去，他们要找到‘树’，并把它带回来。每到一个世界如果感知不到‘树’的存在，就要寻找途径去往下一个。”
“但这样的传送不确定性太大了。”张新杰皱了皱眉，“而且所到世界也不一定有去往下一个世界的方法。”
安文逸也不太同意：“风险太大，那块石头如果是真的，被带去了其他世界我们不是连最后的筹码都没有了？”
“那你倒是说说我们还有什么办法啊？”孙翔挑眉道，“虽然一直这么战斗下去我也没问题，但有些老头子可不行了。”
“嘿！臭小子你说谁是老头子呢！”
“我倒是觉得值得一试。”叶修道。
不止是身后还在不停吵闹的魏琛和孙翔，连其他在讨论的人都安静了下来。
“你没开玩笑吧？”张新杰问。
叶修耸了耸肩肩：“投票吧。反正都得有个结果不是？现在不去，早晚都是要去的。同意的人举手。”
说完自己就先举起了手。
最先举起手的是叶修兴欣的人，然后是喻文州所在的蓝雨，之后其他几个阵营也纷纷投了赞成票。
喻文州点点头，“那现在就是要选谁去了。”
“两个人的话，当然是要最佳搭档去咯！”陈果说着指了指身后的叶修和苏沐橙。
“……让一个女孩子去没问题吗？”
“你也不想想这个女孩子可是把男人都打趴下了。”
“李轩和吴羽策的组合也不差啊！”虚空的人站出来给自家领队打气。
肖时钦摇摇头：“这两个人不仅是合作，我们需要他们个人能力也很强。因为无法保证在任何情况下都是两人，很多时候需要单独行动，搭档的威力只有在合作时才能最大程度地发挥出来。”
孙翔有点跃跃欲试，魏琛看见了来了一句“不行不行，你没脑子啊。”
说着这俩人又要打起来，被喻文州一句话打断了：“既然是我出的主意，我们蓝雨可以出一个人。”
于是大家立马望向在一边走神的黄少天。
旁边郑轩捅了捅他，黄少天才反应过来。
“嗯？你们都看我干吗……我什么时候帅到需要让你们集体行注目礼了？”
说到蓝雨个人能力最强，又可以打配合的，想来想去就只想到了黄少天。
“那另一个人你要亲自上？”有人问喻文州。
喻文州摇摇头。
“我们需要一个可以制造机会的人。”叶修笑道，“比如说我。”
“得了吧你。”魏琛在一边揶揄，“也不看看你都多大了，能不能熬到活着回来都不知道。”
“不多，也就老那么几岁，没你老。”
魏琛瞪了他一眼，不跟他抬杠了。
“诶，小周你要去啊？”叶修眼尖，那边举了半天手的周泽楷终于被人注意到了。他点点头，表示肯定。
这下轮回那边可就乱了套：“队长你不能走啊！你走了我们怎么办……”
周泽楷思考了一下，说了三个字“不合适。”
“啥意思？”
“其他人不合适的意思。”江波涛说。
当黄少天真的和周泽楷踏上发着淡紫色光芒的魔法阵时，他还是有种不真实感。他怎么就稀里糊涂地被喻文州给卖了呢，而且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呢。他又攥了攥自己手里的那块石头，站在他身边的周泽楷一点表情都没有，像是他只不过是出门吃个饭而已，而不是在面对一次没有归期的旅程。
“你们身上有可以让语言共通的魔法，但文字就不行了。在其他世界你们可能会遇见同我们一样的人，但那都是其他人，不要忘了。”喻文州说道。
“你们也要好好守住荣耀城啊！我们一定会把那个什么‘树’带回来的，不要等到我们回来的时候这里已经变成一片废墟了！”黄少天还想说什么，却已经迫于一股强大的压迫感张不开嘴了。
他是被烫醒的，醒来时他身处一片沙漠，身上的铁质铠甲已经被烤得烫手，他慌忙把铁制品都从身上脱了下来，把披风盖在头上，摇醒了一边还在昏睡的周泽楷。
“我觉得旅程还没开始，我们就要死了。”黄少天绝望地说。
二、冬至的巫女
那是他们在这片沙漠里徘徊的第二天，眼前依然是一望无际的黄沙，身后是两个人拖出来的两串脚印。
走在后面的黄少天跪在地上朝周泽楷摆了摆手，拒绝了对方伸手过来拉自己起来的想法。但是周泽楷又伸了伸手，执意让他继续走。
黄少天用舌头舔了一下嘴唇，那里已经干裂起皮，虽然自己的舌头也湿润不到哪里去，但心理安慰总比没有强。他用带着皮手套的手拨弄了一下地上的沙石，有一只蜘蛛爬了出来飞快地钻进沙堆里不见了踪影。他抬头看了看头顶的太阳，还有面前朝他伸着手的周泽楷，突然就觉得脑袋发晕。
他黄少天在一心决定做剑士之后经历了多少魔鬼一样的训练连他自己都不记得了，但从来没人告诉过他该怎么在沙漠里过活。蓝雨所在的那片土地山清水秀，到处都有小桥流水，哪见过这么多沙子。
“周泽楷，你说你的枪管里如果进了沙子还能打出子弹吗？”
黄少天迷迷糊糊地问，他声音干得沙哑，好像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了。周泽楷听了皱起了眉，他发现黄少天好像有点开始说胡话了。
周泽楷拉起黄少天，把对方背在背上。卸下铁甲的黄少天轻了不少，也比之前看上去的要瘦一些，布衣贴在他的后背上，烫得让他愣了一下。
黄少天没力气抱着周泽楷的脖子，全凭周泽楷弯着腰托着他，都快晕了嘴里还不闲着：“你给我唱个歌吧，这沙漠里连个鬼影都没有，死的时候连个响都没有太寂寞了。”
周泽楷叹了口气，张了张嘴，又无奈地把嗓子里的那个音给吞了回去。
他发现他不会唱歌。
“如果我们就死在这地方，魏老大肯定特别生气。”黄少天说，声音因为沙哑变得时断时续，“还有那个谁……”
周泽楷又把他往上托了托，背后和脚底的温度都让他无法思考。他回过身看了看走过的路，他们越过了两个沙丘，第三个沙丘已经爬到顶了。
“不会死。”周泽楷说，他的眼睛像是浸了水一般闪亮通透。
“你胡说什么呢，这里除了沙子就是沙子。”黄少天低着头看着脚下的阴影说。
他又背着黄少天往前走了两步：“绿洲。”
“……怎么可……”
他抬起头，绿色和蓝色混合着土黄色的建筑物映在他的眼底，那张总是说个不停的嘴终于安静了下来。
他们没有这个国家的货币，黄少天给周泽楷出主意说在城门口装死，然后让人家把他们捡回去。周泽楷摇摇头，一定要背着他往前走，黄少天就说你这个死脑筋，怎么就不能活分一点，说着说着就没了声，趴在周泽楷身上只剩喘气了。
周泽楷知道他这是晒晕了，再加上脱水和高温，人一松懈下来就直接晕过去了。这就跟很多受重伤的人明明已经走了很远，却在看到生还希望的一瞬间死掉一样，安下的心就像失去了求生意志，将自己完全托付给其他人。
黄少天的眉头一个劲皱着，周泽楷把他往上又托了托，脚步又加快了些。
周泽楷找到可以让他们休息的地方破费了一番周折，好在这个地方人们十分热情，看到这两个遇到困难的旅人也好心收留。大概这个地方经常会遇到迷路的人，人们对于他们并没有感到好奇。
收留周泽楷他们的是一家开小旅店的人家，里面还住着不少的旅人，家里的小姑娘长得和戴妍琦一模一样，周泽楷忍不住多看了两眼，然后想起喻文州说过其他世界也有可能出现和他们认识的人长得一样的，不过他没敢叫名字。
“你们是从哪里来的啊？”小姑娘给躺在床上的黄少天换了一个冰帕，她对坐在身后的这个沉默寡言的男青年还是挺有好感的。
因为小姑娘说在严重脱水之后不能立刻补充水分，周泽楷坐在一边一口一口抿着盐水，让每一滴水都充分滋润干燥的口腔。他想了想，说道：“荣耀城。”
“荣耀城？”小姑娘显然没有听过这个地方，“是哪里啊？”
“嗯……”周泽楷组织了一下语言，但是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太复杂了，而且也太过离奇，他想如果是黄少天的话也许能非常轻松地说上一天，但他可做不到。
“说不清。”周泽楷说，然后指了指还躺在床上的黄少天，“问他。”
小姑娘笑了笑，又问：“那你们要到哪里去呀？”
周泽楷把手里的杯子放到一边，他们在刚到这个世界时就已经拿出那块石头仔细观察过了，那个石块依然是个石块，还是那个丑样子一点都没有变化，于是黄少天断言说“树”不再这个世界。
“另一个世界。”周泽楷说。
这句话说得太哲学了，小姑娘愣了愣：“你的意思是另一个国家吗……”
周泽楷摇摇头。
这时候黄少天难受地呻吟了一声醒了过来，眼还没完全睁开能就要开口说话，却因为喉咙太过沙哑变成了摧枯拉朽一般的声音。小姑娘连忙接过周泽楷递过来的半杯盐水。
“慢点喝。”她说，但是黄少天哪顾得上这些，一口气就把那半杯水喝了个干净。可还没来得及说句谢谢，胃部就对刚喝进去的水发生了排斥，又吐了出来。黄少天痛苦地趴在床边又咳了好一会儿，胃液灼烧得他喉咙更痛了。
“……叫你慢点喝。”小姑娘不冷不淡地说，看来是这种事情见得多了。
黄少天看见那张和戴妍琦长得一模一样的脸也愣了，然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端坐起身清了清嗓子：“那个……这是哪啊？”
“蒙砂，这里是我家。”小姑娘说，她对这两个旅人的愈发地好奇了，“没有人不知道蒙砂。”
“哈哈我们孤陋寡闻嘛。您跟我们讲讲这个……蒙砂究竟是个什么地方呗。”
小姑娘摆了摆手，说她再去楼下弄杯盐水，他的问题说来话长。
她走后黄少天就下床坐到坐到周泽楷旁边：“到这里多久了？”
“嗯……4个小时。”
“你打听出什么没有？”
周泽楷摇摇头。
“那咱们怎么才能到下个世界去？”
周泽楷愣了一下，又摇摇头。
“你怎么一问三不知啊，这四个小时啥都没问着。”黄少天扯了扯周泽楷的脸蛋，皱着眉带着点埋怨的意味。
周泽楷被他扯得痛了，眼泪都快要流出来。他之前从没和黄少天合作过，这是他第一次和这个人如此近距离的接触。虽然之前就有听说过荣耀城的剑圣黄少天，最大的特点就是话多，但他没想到这个人的思维这么跳脱。
黄少天终于放过了周泽楷的脸蛋，决定亲自出马。
这时小姑娘已经端着盐水和拖把上来了，黄少天连忙接过拖把把地板拖干净，一边拖一边问：“您贵姓啊？没个名字交流起来多不方便。”
“戴妍琦。”
周泽楷抿了抿嘴，黄少天咳了一声。戴妍琦在他们两个人中间来回看了看，有点搞不清状况。
“这个蒙砂究竟是个什么地方？”
戴妍琦撇撇嘴道：“是唯一的绿洲城市，也是想要穿越这片沙漠的人必经的中转站。你们连这个都不知道就走进沙漠了吗？”
黄少天和周泽楷面面相觑，合着他们这是运气好，走了两天就走到了这里，要是喻文州传送的地点再远一点，他们可能真的就死在这片茫茫沙漠里，变成两具无名干尸了。
之后这个话题被黄少天一通胡侃给糊弄了过去，转到了他们的最终目标上。“说起来我想跟你打听个事……”黄少天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连带着戴妍琦也有些小心地低了低头。
“有没有听说过……去另一个世界的方法？”
戴妍琦瞪着一双眼睛看着黄少天，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发言，事实上也确实如此。不过她只看了一会儿，就沉默着转过了头，从书架上翻翻找找抽出一本儿童绘本给黄少天。黄少天笑滋滋地说着谢谢准备伸手接过，又被戴妍琦抽了回去，他的笑就僵在了脸上，手也尴尬地悬在半空。
“你们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我们当然是从……”
“别的世界。”周泽楷接了话，被黄少天瞪了一眼。
“跨越时空来的？”戴妍琦望向周泽楷，似乎想从他的眼中找出一点说谎的痕迹。但是对方只是坚定的点点头
黄少天也放下悬在半空的手，战场上多年的直觉让他觉得戴妍琦的表现不是个好的信号，虽然他不能确定究竟是因为什么，佩剑冰雨就立在床头，他已经做好战斗准备了。
戴妍琦反倒是叹了口气，将封面已经有些磨损的绘本递给了黄少天，说道：“你们最好不要骗我，蒙砂的人最讨厌骗子了。”
黄少天愣了一下才接过书翻开。
“蒙砂的神话中有提到过到另一个世界的方法。”戴妍琦抱着手说，“不过那都是人们口口相传的故事，没人知道究竟有没有可行性。”
“那个……”黄少天摊开一页指给戴妍琦，“可我不认得你们的文字，就算你给我这本书我也只能猜个大概，我需要更详细的信息。我看快到晚上了你们要吃饭了吧，干脆你就趁吃饭的时候讲给我们听吧，就当解闷了。”
戴妍琦挑了挑眉：“你当在我家要白吃白喝吗？”
“可是我没有这个国家的货币，你就算让我付钱也……”
“没有钱，当苦力总行的。”
戴妍琦在关上房门时这样说。
于是当天晚上黄少天被安排去把小旅馆所有的地面擦一遍，而周泽楷仗着自己那张脸特别招老板娘喜欢，只是洗了个碗就完事了。所以当周泽楷擦干手从厨房走出来的时候，黄少天正拖着一半的地板，杵着拖把立在门口朝外看。
周泽楷也凑过去站在他身后，黄少天知道他在那，但是没回头。周泽楷看到在不远处几个小孩子正围着一堆篝火听一个穿着兜帽斗篷的人讲故事，笑声时不时地传过来。
沙漠里入夜之后温度会变得很低，这个时候街上都没什么人了，几乎所有人都躲进了温暖的屋子里。那些孩子大概是些孤儿，只能在背风的墙根处升起一堆篝火，但这丝毫不妨碍他们被火光映衬得红彤彤的面庞像是被谁的双手温暖过一样看上去笑意融融。
黄少天摆了摆手，什么也没说就继续拖地去了。一边拖地一边说：“你快也找个拖把来帮我，干完了好去问戴妍琦那个传说到底是怎么回事。虽说让你去问也行啦，但是就怕你这个半天吐不出一个字来的表达能力……啧啧，还是我亲自上阵更靠谱点。”
周泽楷心说只要你不把戴妍琦烦死，应该还有点谱。
蒙砂的神话已经说不清是什么时候开始流传的了，好像所有人都是听着这个故事长大的。之所以蒙砂会成为沙漠中唯一的中转站，是因为这里有唯一的稳定水源。在一片漫漫黄沙中，水就是一切，人们围绕着水修建储水系统，建立起城镇，让蒙砂成为一片死气中唯一一个生机勃勃的地方。
蒙砂人称他们作为水源的湖泊为卡布，在他们的语言中是上天赐予的生命的意思。人们说在卡布的湖底住着冬至的巫女，她在湖底沉睡，如果她醒来的话，这片沙漠就会降下白雪。而这个时候进入卡布的人，都会受到巫女的邀请，去到巫女的世界。而去了那里的人，没有再回来过。
戴妍琦是这么说的，黄少天他们也就只能这么信了。
那天晚上他们被安排在走廊尽头一间没有人住的单人房里，黄少天趴在床上，关了灯借着窗口投射进屋里的月光翻着戴妍琦给他的绘本。那上面画着特别抽象的图画，配着黄少天看不懂的如同植物根须一般的文字，让他看得有些想睡。
他想起在荣耀大陆的时候，小时候不喜欢读书，六岁时隔壁郑轩都能一边说着压力山大一边把大段大段的历史典故背出来的时候，他还只认得不足千字，不过认得和能说是两码事，他一直都比所有人爱说话。
周泽楷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擦着他的枪，他的枪属于精密仪器，虽说防尘防水，进个沙子也得让他心疼好一阵了。他看到黄少天趴在床上要睡不睡的模样，手边还摆着那个绘本，拇指和食指夹着其中的一页像是要翻过去，可眼皮已经在打架了，连视线都无法好好定格在书上。
在荣耀大陆的时候他们分别被派往了不同地区，在守卫荣耀城的那场战斗时他才和黄少天见过寥寥数面，剩下的会面多是在彼此阵营的战斗中。他对黄少天最初的印象，就是那个战士不会冲在所有人的最前面，却会想一把暗器一般在敌人最放松警惕的时候给予致命一击。但他从来没有和黄少天一对一地交过手，因为他的攻击风格，无法让对手抓到破绽。
周泽楷在黄少天终于陷入沉睡之后抽走了他手里的绘本，拉上窗帘，自己也爬上了床。房间有点狭窄，只放了一张床，黄少天这一趴就占了一多半，周泽楷只好侧过身躺在另一边，拉着毯子给自己和黄少天盖上。
今天过得太波澜起伏了，而他们已经没有时间，明天就要开始寻找去往下一个世界的方法了。
第二天早晨周泽楷早早地就起了床，因为他实在无法忍受没有毯子可以盖的睡眠。整个毯子都被黄少天抢了过去卷在身上，周泽楷曾经尝试把他推醒，但是失败了。
“你起得好早啊，你们轮回的人都起得这么早吗？”
说着黄少天伸了个懒腰，周泽楷做了一个无奈的表情，摇了摇头。
等黄少天洗漱之后，周泽楷已经把绘本翻了一遍了。虽然文字看得不太懂，但看画也能看个大概，不过也没看出个什么头绪，和戴研绮讲得差不多，他研究了半天也不知道该从哪里找这个“冬至的巫女”。
“怎么样，有什么想法。”黄少天站在他面前想要把剑别在腰间，但他的皮带扣好像坏了，挂了半天也没挂上去。
周泽楷摇摇头“没线索。”
黄少天扭着身子挂剑扭累了就站直了身子，周泽楷看见就抬手帮黄少天摆弄他的皮带扣，好像这是一件十分正常的事情，他们已经熟识到可以不用言语交流了一样。
“也许去集市上能问到些什么，如果有预言家那样的人就好了，他们总比普通人知道的要多……”黄少天突然想起了什么，眼睛都闪闪发光，“没准这个世界也有预言家那样的人！你还记得昨晚看到的那个讲故事的人吗，穿着兜帽斗篷看上去神神秘秘的，没准他真的知道些什么。”
但那也许只是个给孩子们讲故事的普通人啊，周泽楷心想，不过他没表达出来，毕竟他也是一点线索都没有，死马当活马医总比连死马都没有要强。
他们花了一上午时间在集市上闲逛，寻找任何看上去比较像个神棍的人。不过这个地方的人好像都不太想要提起这个话题，黄少天将之归结为“蒙砂人不喜欢骗子”，就像戴妍琦告诉他们的一样。
在荣耀大陆也有不少冒充自己是预言家的人，毕竟在预言成真之前没有人知道他究竟说的是不是真的，很多人都靠着骗术来获得金钱和地位。但只要被揭穿，冒充预言家可是死罪。
大概预言家这种角色在蒙砂就被当做骗子，他们说的不是过去或者现在的事，未来的事可没人觉得是能够被说准的，蒙砂人不信这个。
后来他们在一个不起眼的街角发现了一个起码看上去挺神秘的人，那人围着一个破毛毯低着头坐在角落里，面前摆着几个周泽楷叫不上名字来的形状奇怪的东西，看上去像是某种魔法道具。
“跟您打听点事。”黄少天率先上去跟人搭讪，“您听说过冬至的巫女吗？听说她能送人去另一个世界，我们想找到她。”
那个人抬起头，黄少天看到一张苍老而布满皱纹的脸，看上去像是一百多岁的老妖怪，姑且还能看到一些女性特征。不过沙漠严苛的气候和干燥的空气，可能让人们普遍都看上去要苍老一些。
老妇人眯了眯眼，仔细打量了一下眼前的两个人，开口用沙哑的嗓音说道。
“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孩子们，冬至的巫女在见到你们时自然会帮助你。”她说，“当穿越时空的旅人到来之时，这片死亡的沙漠会降下瑞雪。”
黄少天听得一愣，他还没说自己是什么人呢，着老婆婆怎么就说了这么一长串，合着真是让他们找到了世外高人了？
“那我们怎么见到她啊？”黄少天追问道。
老婆婆开始收拾自己面前的那一堆东西，一边往自己口袋里塞一边说：“她在哪里，你们就去哪里见她。”
黄少天听得更云里雾里了，怎么这些听上去很厉害的发言他就是听不懂呢。
“呃……那她在哪？”
老婆婆摇摇头，不再说话了。
“卡布。”周泽楷说，老婆婆朝他投过去一个有些赞许的眼神。
“是哦！”黄少天道，说完就拉着周泽楷朝着城市中心的卡布湖走过去，“都说了巫女沉睡在湖底我怎么就没想起来呢。你说我们不会要潜到湖底去才能见到她吧？这湖多深啊，太深的我可下不去，我闭气功夫特别差，一直都是不及格的那个。”
周泽楷被黄少天拉着往前走，回头看了一眼他们刚刚站着的那个拐角，已经一个人都没有了。
他们走到卡布湖边费了一番周折，到的时候已经快傍晚了。因为拉着周泽楷的黄少天迷路了，所以周泽楷也跟着一起迷路了，他们绕了小半个蒙砂城才问路到了卡布。
在白日与黄昏交接时的卡布有一种别样的风情，除了面前这片水域之外一切都是沙黄色的，仿佛卡布是一块镶嵌在沙漠之中的蓝色宝石，在天地之间熠熠发光。湖水是清澈的浅蓝色，一点没有杂质，完全不似是在沙漠中沉淀千年的样子，倒映着天空中蓝橙交错的颜色，像是把苍穹也纳入了怀中。
周泽楷蹲下身拨弄了一下岸边的水，清水与黄沙搅在了一起，不过没一会儿便又沉淀清澈了。
他家乡的河流总是带着些细小的黄沙，没有经过过滤是无法饮用的，这也是他第一次见到如此清澈而广阔的水域，有种说不出来的如同小孩子一样的兴奋。
一边的黄少天已经跃跃欲试了：“我先潜下去看看，你在岸上等我。话说你闭气怎么样？”
周泽楷想了想，好像还不错，于是点了点头。
“行，要是我没什么发现你下去看看，帮我看着点衣服。”说着他开始脱自己身上的衣服，直到把自己脱得只剩内衣。也是幸亏附近没什么人烟，卡布一直是蒙砂人赖以生存的水源，他们同她朝夕相处，用不着每天都来看她，她已经是蒙砂人的一部分了。
周泽楷刚想阻止黄少天，还没等他说话，对方已经跳进湖里了。
“至少去先去打听一下湖里有什么”他本想这样说。
他只好站在岸边等，一边警戒着周围是否有人过来，黄少天的衣服和佩剑就堆在他的脚边，他突然想起小的时候听到的很多神话故事，都是以凡人偷了女神的衣服开始的。
不一会儿黄少天浑身是水地从湖里爬上来，这时已经是黄昏了，沙漠上蒸腾着的热气开始迅速退去。因为寒冷他开始飞快地穿好自己的衣服，别佩剑的时候又别了好久，最后罕见地没有开口而是用眼神向周泽楷求助。
周泽楷一边摆弄黄少天的皮带扣一边问：“有什么？”
黄少天撇撇嘴，语气显得有点沮丧：“什么都没有。湖很浅，一会儿就到底了，那里只有沙子。”
周泽楷摇摇头，把剑又递给黄少天摇了摇头，意思是搭扣坏了，挂不上去。
“总之先回去吧，一天没吃饭我都快饿死了，在水底下的时候就觉得肚子在叫。你怎么这么淡定啊，不饿吗？”
周泽楷想了想，他确实挺饿的，不过饿过劲儿了也就不饿了。
“算了算了问你也是白问。”黄少天好像对于周泽楷这股不说话的闷劲无能为力了，拉着他就往回走，在黄少天正要在路口往左拐时，周泽楷说了话。
“……往右。”
晚上吃过饭后黄少天又给小旅馆做了一次免费苦力，不过他的地刚拖到一半，刚擦干净地板就被匆忙向楼下跑去的旅客们给踩脏了。
黄少天在后面叫到：“没看到这擦地呢吗好歹从边上走过去啊！别人的劳动果实懂不懂得珍惜一下，这么着急跑出去是沙漠下雪了还是下雨了啊！”
“下雪了。”
周泽楷说，他正站在窗边，看着街上乱成一团的人们。
黄少天愣了一下，扔下拖把也扑到窗边。
深蓝色的夜空中徐徐落下的白色绒花，一点点覆盖住黄色的沙土和建筑物。那些雪花像是被谁凭空洒落在这片土地上一样，天空不见半片云朵，晴朗得连星星都能看得十分清楚。
黄少天看得有点呆，沙漠下雪这种事他从来没听说过，更没可能见过。
周泽楷看了一眼旁边的黄少天，青年的侧脸被月光照得明明暗暗，轮廓线像是被镀了银光。眼睛里落着雪花的白，星星点点有些像是将夜空融进双目。
他拍了拍黄少天道：“卡布。”
黄少天这才回过神，他想起那个神话中所说：冬至的巫女醒来，沙漠降下白雪，人们会受到邀请去往巫女的世界。
“……骗人的吧。”黄少天喃喃道，“神话竟然是真的？但是我今天去了湖底明明那里什么都没有啊，巫女睡在沙子底下了？”
这次换周泽楷拉着黄少天往前走了，他可不想在这种关键时候迷了路。
他们到达卡布的时候，已经有不少人围在湖边了。显然人们都想到了那个神话，但没有人敢靠近这时的湖水。发生了沙漠下雪这种事，他们也不敢轻易觉得神话传说中会去往另一个世界这种事会是骗人的。
在周泽楷和黄少天尝试靠近卡布湖的时候，却被一个穿着斗篷的人拦了下来。周泽楷低头一看，兜帽下露出的脸竟是白天那个老婆婆。
“婆婆？您来的正好，我去了卡布湖底了那里什么都没有啊，您说的‘冬至的巫女’到底在什么地方？”
黄少天逮到人又开始刹不住闸，周泽楷一把捂住黄少天的嘴，也不顾他不满地开始扒拉捂着嘴的那只手。
“怎么去？”他问。
婆婆笑了笑，抬起手指了指不远处的卡布。
就在他们回过头眨眼的一瞬间，周围的人都不见了踪影，喧闹的声音突然变得静谧，像是整个蒙砂的人忽然消失了一样，只有不远处的卡布湖，和漫天降下的白雪。
黄少天这回是真傻了，连说话和感叹都忘了。
周泽楷回过头想要质问，老婆婆摘下兜帽，却露出一张年轻女子的脸。
这回周泽楷也傻了。
“我等你们很久了，穿越时空的旅人们。”那个女子说，嘴角含笑，眉眼也笑得温柔。那是一种等待了千年风霜之后，沉淀下来的一种释然。
“你就是冬至的巫女？”黄少天不可思议地问。
她点点头，说：“你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我只是你们启程的第一站。”
“今后会有很多的危险和分离，请你们一定要坚持自己当初的理想，不要放弃，它会指引你们的。”
巫女又指了指卡布湖：“去吧，旅程在等着你们。”
黄少天好像还有什么想问的，不过他还是忍住了没有说，只是沉默着点点头。
他们没有很多的时间。
他们肩并肩站在水边时，黄少天想了想一把拉住了周泽楷的手，说：“这样大概不会被送到不同的世界了。”
然后皱了皱眉又觉得不够踏实，直接抱了上去。
周泽楷被他吓了一跳，一时间手都不知道该往哪放。
“我要下水了哦，你可抱紧了，万一被送到两个世界可就惨了，我可不想旅程刚开始就丢了同伴。”
“……嗯。”周泽楷应了一声，也揽住了黄少天的后背。
他们一步步走进水里，在水没过胸口时黄少天说：“我数一二三，就钻水里。”然后周泽楷点了点头。
“一、二、三——”
俩人都沉在卡布冰冷的湖水里，头顶的湖水还有些月亮银光的影子，黄少天看到从天而降飘飘洒洒的雪花，像是一小片杨花融化在水中。
他看到对面的周泽楷也在看着他，一双漆黑的眼睛里满满的都是卡布湖水的淡蓝色和自己的影子。他突然有一种不真实感，觉得眼前这个人不像世间该有的好看。
不过还没等他多想，脚下一直踩着的沙地就突然陷落，湖水上的光芒也渐渐消失，水压迫着他的耳朵让他很不舒服。
在他失去意识之前，他记得的最后一件事就是抱紧了周泽楷。
三、三米之内
当周泽楷架着黄少天从湖边爬到干燥的沙地上的时候，觉得心特别累。
他最后的记忆停留在了卡布的湖水没过头顶，他紧紧地抓着黄少天的衣服，目之所及都是他浅色的头发和冰冷黑暗的湖水，接着是一股压迫感，就失去了意识。
醒来时他发现自己趴在水边的沙石地上，半截身子还泡在水里。黄少天仰面躺在他旁边，手还把自己的袖子攥得死紧，关节都有些发白了。周泽楷摇了摇他，没反应。抬手探了探鼻息，他吓得脸都白了。
周泽楷在战场上杀了数不清的兽人，可从来没有实践过救人。他有点慌，不过他必须立刻冷静下来。
冷静点冷静点，他心想，虽然没有实践过但在课堂上也有学过基本的救助方法。
他抿了抿嘴，因为紧张咬住了下唇皱着眉头，连解开黄少天上衣扣子的手都有点颤抖。青年胸口上有几条伤疤，有的是旧伤，有的是尚没好利索的伤，伤口露着淡粉色的嫩肉，纠缠在一块看上去有点狰狞。周泽楷一手捏着黄少他的鼻子一手抬起他的下巴，好让他的呼吸道能保持畅通。
他犹豫了一下，感慨了一下初吻就要给一个溺水的大老爷们，还是低头吻上了那双唇。
黄少天的唇因为刚刚浸过冰冷的湖水还凉冰冰的，但是却出奇的柔软。周泽楷想大概是因为这人平常说的话太多了，可能不止是嘴唇，舌头也是。在他意识到自己又想多了的时候他直起身，双手交叠按在黄少天的胸口做了两个按压。
经过一番心理斗争之后，第二轮的人工呼吸就显得不那么局促了。周泽楷闭上眼睛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些有的没的，虽然唇上的触感还是让他多少有些心猿意马。他很少说话，但那不证明他的心理活动也一样少。
当他又做了两次胸腔按压之后，黄少天咳出两口水，然后侧过身像虾米一样咳个不停，最后他长舒一口气，四仰八叉地躺在沙地上，抬起头寻觅了一会儿才将视线定在周泽楷身上。
他还有点搞不清状况，抬起袖子抹了一把嘴，结果湿哒哒的衣服只是把脸抹得更湿而已。这个动作让周泽楷又想起了黄少天嘴唇的触感，他别过头尽量不再去看他。
他盯着周泽楷看了一会儿，一副心情复杂的样子：“本大爷的初吻……”
“其实我也……”周泽楷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说实在的这种情况下一般人不是应该先说谢谢吗，为什么黄少天最先想到的是自己的初吻啊。
黄少天又看了一会儿才别过头说：“不过，谢谢啊……”
周泽楷也扭头不去看他，只是嗯了一声。
黄少天摸了一下嘴唇，好像周泽楷的触感还隐约留在那里，他分不清那是真的或者只是他的妄想。头顶的日光让黄少天有点恍惚，他们离开时明明是夜里，转眼就成了白天，这让他有种时间错乱感。
他翻身坐起来，摸了一把因为没有挂扣只好别在腰间的冰雨，觉得安心了许多。
“这是哪？我们……真的到另一个世界了？”黄少天说着就把自己的衣服下摆拧成一团，挤出点水。
周泽楷站起身，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也不知道这是哪，但周围郁郁葱葱的树显然在告诉他们的确到了另一个地方。
黄少天尝试着站起来，但右腿传来疼痛让他又坐回了水里。他撩起裤脚，右脚小腿上被划了一道不小的口子，不过冰冷的湖水让他有些麻木了，连伤口边缘都被泡得发白。
黄少天砸了下嘴，“什么时候的弄的，大概是被湖底的什么石头刮到了？”说完他就被周泽楷架起来往岸上走，这地方也不知道离最近的城市有多远，不过树林总比沙漠要好太多，再怎么说也能找点东西吃，水源也不是问题。但黄少天脚上的伤不容乐观，在这种野外环境下，没有消炎措施很容易发生感染，弄不好整条腿就废了。
到了干燥一点的地方黄少天就把湿哒哒的上衣脱了下来扔在草地上，周泽楷在他跃跃欲试地想要扒他的衣服时利索地把衣服脱了下来，结果弄得黄少天一脸的遗憾。
“你就不能配合一点吗？”他说。
“嗯？”
“……算了算了。”黄少天摆摆手，“去看看附近有没有人经过的痕迹，也许能找到附近的村庄什么的。”
这时他发现周泽楷正盯着他看，他低头一看，自己赤裸的上身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痕，或痊愈或正要愈合的。
黄少天笑了一下：“有什么好看的，上战场的人多多少少都有一些。”说完又指了指周泽楷，“你不也有吗？”
周泽楷知道他指的是右肩和左腹处的枪伤和刀伤，但他可没有黄少天那么多。
“比我多。”他说，目光像是指尖一样慢慢抚过一道道伤疤，温柔又带着点怜惜。
“可我后背上没有哦。”黄少天说，一边转过了身，“没有从背后被人偷袭可是剑士的荣耀。”
周泽楷点点头，但黄少天看得出来他好像并没有被安慰到。“我可从来没听说枪王周泽楷是个多愁善感的人啊，这些伤都疼在我身上，你有什么好不愉快的。咱们两个不一样，你用不着多想。”
周泽楷抿了抿嘴，他今天已经是不知道第几次做这个动作了。别人对黄少天的了解仅限于话唠和机会主义者的进攻方式，他和周泽楷不一样，周泽楷远程的强大火力让敌人无法近前，他也是轮回整个攻击的中心所在。
而面前这个人，只身一人潜伏在敌人阵营，没有队友的保护，却是队伍中最不可缺失的一柄利剑。
“你快去吧，再找不到咱们就得在这过夜了。”
周泽楷离开之后黄少天把那块石头拿出来看了看，依然是死气沉沉的样子没有什么变化，于是就开始对着湖水发呆，怀里抱着冰雨——这能让他稍微冷静一点，也更有安全感。直到身体慢慢缓和起来，冰雨的剑鞘都被他捂热，伤口也开始有一点疼痛的知觉了，又麻又痒。
他的脑袋止不住地胡思乱想，他想起自己在学剑时的事，战场上用冰雨的剑锋将敌人的胸膛剖开，灼热的血溅了他满脸。这才过了没几天，他就觉得那好像是很远之前的事了，久到他已经开始记不起某些片段，除了小时候那些无法忘记的回忆和习惯，好像这几天他才真正活过。
天有些擦黑的时候周泽楷带着一个看上去才十几岁，一个最多刚成年的孩子回来了。
黄少天一看不知该说什么好：“你这是拐卖儿童啊你看那两个小子再怎么看也不到二十岁，带他们过来不会是要让他们把我抬回去吧，别闹了他们抬得动我吗？”
周泽楷没搭腔，走到他身边指着黄少天被割伤的那只脚，看着两个男孩子说：“他受伤了。”
看上去刚成年的那个走到黄少天跟前，蹲下身检查了一下他的伤势：“有点严重，不过用治愈魔法应该就能治好。”他一边说一边还点了点头。
“我叫罗辑，他是卢瀚文。”他自我介绍说，“虽然我不太清楚你们是怎么跑到这片森林里来得，不过现在要先给你疗伤。”他说着从背包里抽出一根不长不短的魔杖，粗看只不过是一根普通的木杖，但一端镶嵌着藏蓝色的宝石。他示意周泽楷说：“你托着点他的脚。”
黄少天吹了个口哨小声朝周泽楷耳语：“和文州的那个有点像。”
罗辑举着魔杖念了一段咒文，宝石像是和着咒语的节奏一样忽明忽暗地闪着光，在咒文念完之后又恢复了原本的样子。黄少天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伤口还在那里。
“……你是不是念错了？”黄少天愣了一下问道。
“嗯——”罗辑好像有点尴尬，他又举起魔杖，念了一段和刚才听上去没什么区别的咒文，而这次在咒语念到一半的时候，伤口就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咒文吟完，连点痕迹也看不到了。
黄少天一下子跳起来，走了两步又跳了几下，确定已经完全好了之后一把揽住罗辑的脖子。
“有两下子嘛，刚刚那个咒语怎么念的你教教我，以后要是再有什么事就没那么麻烦了。”
“那个……如果不是魔法师的话是不能学的。”
“魔法师？”
“就是拥有魔法天赋的人啦，没有的人是学不会魔法的。”
“那你看看我有没有，就凭我天资聪慧多少应该会点吧？”
“魔法师是很稀有的……而且你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吗？”卢瀚文问道，“这里所有人在降生时都会被判定是否有天赋的。”
黄少天张了张嘴，又看向一边的周泽楷，发现对方也正盯着他看，然后摇了摇头。
“不要在意这种小细节啦，作为帮我治好伤的回报我可以帮你做件事。当然我没钱，只要不是钱的事都可以，怎么样，大哥哥看着很可靠吧？”
黄少天一把抓起衣服，一边揽着罗辑一边揽着卢瀚文往他们来的方向走，罗辑皱了皱眉，心说你从哪里也看不出一点靠谱的感觉。
他们走了两步就听见身后一声倒地的闷响，回头一看周泽楷正蜷成一团倒在地上，手指像是要抓破胸口那块皮肤一样用力。
“喂！你怎么了！没事吧！”
在黄少天朝周泽楷冲回去的一瞬间他的脑袋里闪过了无数个可能性，从溺水后遗症到旧疾发作各种各样。他慌忙把周泽楷扶起来，胸口的位置被他自己抓了几个血印出来。
周泽楷呻吟了一声，方才无法从胸口蔓延到心脏无法忍受的疼痛像是从未出现过一般消失不见了。
“你还好吧？”黄少天猛摇着周泽楷的肩膀，让他的头晃得有点恍惚。
“……没事。”
黄少天看着周泽楷朝他无辜地眨眼，突然觉得他好像被戏弄了。
“你耍我？”
周泽楷又无辜地摇摇头。
“是他做的啦！”卢瀚文的声音突然传来，黄少天往他那边看，发现罗辑正拼命把卢瀚文指着自己的手往下压，一边企图把他人的嘴给堵个严实。
“没什么没什么！”
黄少天倒是站起身，左手叉在腰间或有意或无意地碰了一下冰雨。
这时候卢瀚文扒开了罗辑的手说道：“他之前念错的咒语是两个人离开三米以上，一方就会觉得胸口疼痛的咒语啦！”
罗辑终于自暴自弃地放开了卢瀚文，“这个咒语和治愈术的咒语很像，通常这个咒语都是警督用的，但是罗辑总是把它们搞混。”
一般的罗辑已经羞愧地捂着脸蹲在一边了，黄少天回头看看周泽楷，他倒是想没事人一样开始把湿漉漉的衣服套在身上了。
“那怎么解啊？我们不能一直保持这样吧。”
“没有解开的办法，不过这个咒语是有时间限制的。”罗辑说，也许是因为还有些罪恶感而不敢正面去看黄少天，“五天之后自然就会解除了。”
黄少天撇撇嘴，随即又狡黠地笑起来：“你帮我治了伤，但也给我们添了那么多麻烦。这样吧，你收留我们几天，给我们讲讲这个地方的故事和传说，这么算来我们算是扯平了，怎么样？”
“为什么是传说？”卢瀚文问。
“少废话给我们添了那么多麻烦还问东问西的。”说着黄少天拍了一下卢瀚文的脑袋，少年嘟囔了一句又不是我念错了咒语。
周泽楷看他们往前走，急忙跟了上去。他突然意识到好像罗辑和卢瀚文是他请来帮忙的，怎么最后演变成了好像他们欠黄少天钱一样呢？
多年之后周泽楷才发现，那种疼痛可能不止是因为咒语，还有很多的事可以让他觉得痛苦得无法自已。
黄少天把没有发现“树”的事告诉了周泽楷，之后罗辑告诉他们他和卢瀚文是跟着他们的师傅在这个森林里修行的，在树林里采摘今天晚饭要用的食材时碰见的周泽楷。卢瀚文还有着孩子似的活泼好动，一路上和黄少天你一言我一语的倒像是一对兄弟，这片树林好像也被他们的话语声所惊醒，没有一开始给周泽楷的那种安静又死气沉沉的感觉了。
顺着小路走，没过多久一个木质建筑就出现在他们面前。那个小屋子是砖石混合建成的，外面包着一层红棕色的木板，房顶上长着青苔而且多半个屋子都被包裹在爬山虎里，几乎与这里的树木融为一体。
卢瀚文几乎是借着跑过去产生的惯性把门撞开的，罗辑在后面大声地叫喊着让他慢点，师傅说了多少次不能这么横冲直撞。
黄少天跟着走进屋子，他们的师傅正背对着门坐在窗跟前的书桌上翻着书，没回头地说了卢瀚文两句，后者吐吐舌头，但表情丝毫没有悔改的意思。
黄少天听得出，那声音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他竭力阻止自己不要让那个名字脱口而出，却还是没忍住。
“文州？”
那人后背僵了僵，才一脸疑惑地回过头来。
“你是……？”
那张脸不出所料还是那张脸，与记忆中最后一次见到喻文州时，那副决绝的面庞相重合，他想那时的喻文州一定以为那一别就是永远。
“我是个旅行者，你长得很像我的一个朋友。”黄少天说。
喻文州显然还有些疑惑，不过初识也不便多问。
周泽楷看得出黄少天的犹豫和动摇，他想他能理解那种心情，喻文州对于黄少天来说就像是不可或缺的搭档，如果这次不是因为危险系数太高，喻文州和黄少天的搭档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了。
喻文州简单了解了一下情况，表示那个咒语确实解不开，他们只能等五天之后自行解除。黄少天抱着手叹了口气望向周泽楷：“也就是说我五天都要和你形影不离的意思？呃……洗澡上厕所也是……”
周泽楷也觉得很无奈，他也不想这样，但谁叫罗辑小学徒把咒语念错了呢？
“就五天，枪王大大。”黄少天装出一副十分悲痛的表情，“您忍忍。”
周泽楷喉咙里发出一声无可奈何的叹息，然后望向了坐在桌子另一端倒茶的喻文州，他需要赶快把话题从这个上面转移。“这地方有什么传说吗？”他问。
喻文州把两个茶杯推到周泽楷和黄少天面前，又喝了一口自己面前的那杯，才不急不缓地说道：“你们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吧？”
“你们不用惊讶。”他看到黄少天的表情都因为警戒而变得有些僵硬，又补充道，“这里是魔法的国度，穿越时间和空间的事并不是什么值得吃惊的事。”
“而且这个森林里有我所布下的感应魔法阵，你们不是从外界进入的，就只可能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恰好降落在这里这种可能性了。”
“还有你认得我这件事，也不用说谎骗我。”他对黄少天说，“是因为我和另一个世界里你认识的某个人长得一模一样吧，这并不惊奇。”
“我们拥有同一个灵魂，我能感觉得到，你是值得信任的，也希望你能信任我。”
黄少天被喻文州这一席话塞得没话说，两个小学徒听着有点云里雾里，显然是对这方面的事没有他们的师傅那么清楚。
周泽楷用手肘捅了捅黄少天，他才晃过神来。
“那既然这个世界能够使用魔法，那去另一个世界不是很容易了？”
喻文州摇摇头道：“在这里，只有一个人拥有足够强大的力量能够将你们送走。但她被软禁在王都中心的王宫里，那里没人能接近。”
晚上黄少天和周泽楷借住在喻文州的小屋客房里，因为那个三米的咒语，彼此又不好推脱谁去睡地上，只好两个大男人又挤在一张床上。他们背靠着背，虽然说这不是他们第一次同床睡觉了，但总觉得哪里还不太习惯。
周泽楷脑子里想的都是喻文州给他们讲的那个被囚禁在王都中的人，他叫那个人为苏沐橙——虽然他们无法确定是不是就是他们所认识的那个，在十年前的政变中由于拥有强大的魔力而作为战力，却在政变之后被新的领导者因为惧怕这股过于强大的力量落入他人之手，而把她软禁了起来。据说当年决定政变胜负的不止有苏沐橙一个人，还有另一个魔力强大的魔法师，但却没有人知道他的面容和名字，与其说他真的存在，他更像是一个坊间流言。
“这个世界，只有苏沐橙有足够的力量带你们离开。”
喻文州这样说，眼神中有无奈，也有坚定。
“周泽楷？”黄少天叫了他一声，周泽楷低低地应了一个“嗯”字。
“明天就去吧。”他说，用的是肯定句。
“嗯。”
“那晚安了，养好精神明天好赶路。”
说完黄少天就又把毯子往上拽了拽，这次他记得分给周泽楷一半，一整夜都没有把毯子卷走。
第二天一早他们就准备启程，走出这片森林再往东走半天路程就到王都了。喻文州为他们准备了两套新的衣服，和一些钱。他们自己的那身衣物在历经沙漠的历练和湖水的浸泡之后已经破了好几个洞了，脏兮兮的穿在身上像是乞丐。
“祝你们好运，我的勇者们。”喻文州说。
“没问题文州！我们这就去打倒恶龙就回被囚禁的公主！”
黄少天兴致勃勃地应和道，他还是习惯对那副面容的主人叫文州，即使那只是个相识不过一天的人。
他们在罗辑的的带领下很快走出森林，之后年轻人就同他们告了别，两个人一路往东，到达王都的时候刚过午饭时间。
城里可比喻文州呆的那片森林要热闹多了，到处都是店铺和商人。黄少天闹着肚子饿，拉着周泽楷就进了离他们最近一家酒馆。
他们要了两个菜，随便凑合一下顺便和酒馆的人打听打听消息——虽然这个任务全都交给了黄少天。
“姑娘，问你点事。”黄少天叫住来给他们上菜的姑娘，她上下打量了一下黄少天，觉得这人不像是那种不正经的人，才转过身正视他。
“什么事？”
“我们想见见那个……被称为现在最强魔法师的人。她好像就在这个城里吧，要见到她需要办什么手续吗？”
姑娘皱了皱眉：“你见她干嘛？现在谁也见不到她。”
说完就她就一转身走了，也不管黄少天还在他身后大呼小叫。
黄少天见对方不再搭理自己了，回过头往嘴里扔了一颗花生米。对面的周泽楷还在不紧不慢地吃着饭，黄少天就撇撇嘴问：“你一直话都这么少？”
周泽楷愣了一下，把嘴里的饭咽下去才点点头。
黄少天一歪头：“交流起来多不方便啊，多说说话多好。人与人之间的交流很多都是靠语言的，人类与动物最大的区别就是能够使用语言和工具。你有在听我说吗？”
周泽楷伸出去夹菜的手停在了半空，对黄少天点了点头。
“你说句话会死啊？”
“嗯。”
“……你是在回答‘有在听我说话’还是在回答‘说句话会死’？”
“第一个。”
黄少天打算放弃与周泽楷的进一步交流了，也许这个人身上天生没有说话的技能点。虽然他之前就有听闻枪王周泽楷是个沉默寡言的人，但他没想到对方不仅是沉默，而是根本不喜欢说话。
突然酒吧一角发出一声桌椅翻到的巨响，两人朝里面望过去，一个男人正抓着刚刚那个小姑娘的手腕，姑娘挣扎了一下，桌子就被她碰翻了。
周围的人迅速散开了一圈，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显然是谁也不想动手，大家这种事能免则免。
可黄少天见不得这个，他的正义感不允许他放着这种事不管，噌地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冰雨已经握在了手上
“都闪开闪开，看见姑娘不救还是老爷们吗一群胆小鬼！”
说着他踩着一张椅子一跃而起，翻过了围成一圈的人群。不过他视角不太好，本打算一个落地就把人踹翻的，偏了一点落在了一边的地板上。
黄少天尴尬地朝男人笑，对方愤怒地朝他瞪了一眼，说着拳头就要朝他招呼过来。
一声枪响，在小酒馆里产生的巨大回响让所有人都不由得捂住了耳朵，而男人正捂着右手背嗷嗷直叫，血从指缝间渗了出来。
黄少天趁机会一个翻滚起了身，跨了一步直接用剑柄敲在了男人脑后，一下就将人敲晕了。
酒馆里一瞬间连点声音都没有，随后就响起了一片叫好声。黄少天挠挠头，突然想起来他们身上还有个不能离开三米的咒语，慌忙拨开人群就看见周泽楷趴在桌子上一副要死的模样。
“你你你你你没事吧……对不起啊一激动我就给忘了……”
周泽楷脸上终于恢复了点血色，把头歪到一边去不想理他。
姑娘连忙和黄少天道谢，感动得眼泪都快出来了，那样子好像就差以身相许了。但他知道，刚刚打在男人手背上的那一枪才是最及时的。在场的人除了周泽楷，他想不出来还有第二个人能打出如此精准及时的一枪。
没一会儿酒馆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男人被巡逻的警督带走了，翻掉的桌子也很快被收拾好。
正在黄少天还在为刚刚跑太远而自责时，有个人拉开了椅子和他们坐在了同一张桌子上。他刚想把人赶走，那人就开口道：“你们想要见苏沐橙？”
黄少天少有地没有出声搭话，于是周泽楷也抬起头，一看是叶修。
哎呦，这次怎么遇见这么多熟人？
周泽楷见黄少天还没反应，估计脑袋里正疯狂地思考着究竟是怎样的概率才能让他在短短两套之内遇见两个熟人，于是他回答叶修说：“是。”
“我是叶修，看你们两个身手不错，跟着我去闯王宫吧，咱们去见苏沐橙。”
“我们凭什么相信你啊？”黄少天挑挑眉，虽然荣耀城的叶修是无人不知的斗神，但这个世界的可说不准。
“咦？喻文州没和你们说吗，那个‘不知面容和姓名的另一个魔法师’。”
“是你？”周泽楷问。
“不信？”
“信。”
“周泽楷你别他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啊！你也不想想你认识的那个叶修有多老奸巨猾，没准他只是骗你去陪他冒险呢？”
周泽楷思考了一下：“他认识喻文州。”
“看看人家看看人家。”叶修笑道，“太多疑的人没法做大事的。”
“我靠谁说的？”
“嗯……我说的？”
俩人没吵一会儿叶修就起身告辞了，和他们约了明天见面的地点，叶修也不知道从哪搞来的子弹，和周泽楷的枪正好相配。周泽楷疑惑地看着他，叶修摆摆手叫他别多问，三个人准备准备就进王宫。
黄少天也点点头：“嗯免得夜长梦多，我们也没那么多时间可以拿来耗。”
当天晚上连着挤了好几天一张床的他们用喻文州给的前订了个有两张床的房间，临睡前他们躺在床上，黄少天发表了一番他对苏沐橙和叶修关系的妄想。周泽楷听着黄少天的胡扯竟然一点睡意都没有，直到他说累了住了嘴，他才合上眼安心地沉沉睡去。
转天他们在王宫的正门东侧见了面，叶修简单给他们介绍了一下王宫的构造，分为三层守卫，每层守卫有四个魔法师，越往里力量越强。苏沐橙在最中心的地方，如果晚于警卫的通报他们就会提前把人转移走，所以他们必须隐秘，并且快准狠。指了指大门说：“虽然从正面直接突破会比较直接也更快，但咱们只有三个人，能潜伏就潜伏吧，被守卫发现了会比较麻烦。我负责去找苏沐橙，你们两个掩护我，分散他们的注意力，闹的动静越大越好。”
“你知道苏沐橙在哪？”
“这王宫就这么大中心区更是就这么一点，一间房一间房找过去都够了。”
黄少天用尽全力才忍住了想要抽他的冲动。
“找到苏沐橙之后我会放绿色信号弹，如果两个小时之后还没收到我的信号，你们就撤。”
“不行。”周泽楷说，其他两人都有点诧异。
“必须成功。”
叶修笑了笑：“对，肯定能成功。走吧，苏沐橙还等着我们呢。”
他们翻上城墙，黄少天一跃而下直接让下面的守卫一命呜呼。他把尸体拖到附近的草丛中，确定没有危险之后学了一声鸟叫。
之后叶修就和他们分开行动了，黄少天和周泽楷对视了一眼：“既然他让我们闹得越大越好……那就打吧？”
周泽楷点点头，朝天放了一枪。
“我靠你要不要这么直接啊！”
说着黄少天抬脚就要跑，又突然想起他们不能离开三米以上，又回过身拽上了周泽楷。
“看出来你战斗力强了但求你别这么突然啊我心脏不好。”
他们躲在一个拐角处，不一会儿就有人被枪声吸引了过来，也发现了被藏在草丛里的尸体。在守卫们正混乱的时候黄少天一下冲出去，上去就从背后穿透了两个人的胸膛。他的身后跟着周泽楷，双枪的火力压制让敌人一瞬间就全部变成了尸体。
“好像感觉还不赖？”黄少天说。
周泽楷点点头。
“走吧往里走，可不能落在叶修后面。”
两人一口气突破了两层防守，一路上尸横遍野几乎都是一击毙命，然而守卫们都被他们吸引了过来，越往里走守卫就越坚固。好在周泽楷的弹药包里还剩不少的弹药，要突破最后一层应该没什么问题。
“叶修太慢了，怎么还没找到苏沐橙？”
周泽楷沉默着给自己的枪装填弹药，他们觉得就距离来说应该离最后一层防守很近了，他们身后还躺着不少敌人的尸体，黄少天蹲在他脚边，朝拐角那边露了个头偷看。
啪地一声一个火球把他们所在拐角的墙壁削没了一块，幸亏黄少天头缩得及时，不然这一下他的头发肯定得烧没了。
“有魔法师。”黄少天说，“不过他们好像不敢过来也躲在墙角，肯定是怕了。”
“我数一二三。一、二、三——”
两人同时走出掩护，周泽楷枪枪都打在对面的拐角处，黄少天刚俯下身冲出不到十米，一个火球就朝他飞来。他生生用冰雨把那团火劈成两半，剑柄却被加热得几乎握不住，他咬咬牙把手攥得更紧了。
然而接踵而至的是几道电光缠绕上了剑身，黄少天实在握不住了，冰雨一下弹了出去插在了不远的地上。
此时对面一个呼哨，十数个人从拐角处冒了出来，仗着魔法师的屏障抵挡住周泽楷的子弹朝他们逼过来。
黄少天要去抓他的剑，却又被一道火墙给逼了着退了回去。
“回来！”身后的周泽楷喊道。
容不得他多想，两人又撤回了拐角。周泽楷的火力虽然能起到一定的阻碍作用，但他们的弹药可容不得他这么打。
周泽楷从身后的尸体中摸了一把看上去还算锋利的剑递给黄少天，黄少天却一个劲儿的摇头。
“不行……我握不了……”
周泽楷愣了一下，“为什么？”
“只能是冰雨……”
虽然他觉得有些奇怪，但来不及深究，敌人还在向他们靠近，外面还有火焰燃烧的劈啪声和兵器碰撞的声音。
“我去把冰雨拿回来。”他说，随即飞快地在枪膛里填满弹药，从拐角冲了出去。
没两步他就感觉胸口如同要将他撕裂一般的疼痛，从中间向两侧蔓延，像是某种毒素侵入骨髓一般。他眼前一黑，几乎有些站不住，那一枪都打偏了些。
但他不能倒下，不然只有死路一条，还连带着黄少天的命。
周泽楷咬着牙一步步往前挪，敌人的速度慢了很多，魔法师做出的屏障也产生裂痕，有两颗流弹打伤了两个守卫，但那并不能阻止他们。
突然他觉得紧紧抓住胸口的疼痛一瞬间消失，黄少天踩着他的肩膀一跃而起，一剑将脆弱的魔法屏障摧毁成碎片。
失去保护的守卫突然混乱起来，黄少天自身就如同一把利剑将敌人斩杀，剑气凌厉而充满杀气。周泽楷犹豫着跟上，因为他总觉得这和他之前见到的黄少天的剑法有哪里不一样。如果说之前的黄少天像一阵疾风，现在的他就像是一匹狂暴的狮子。
除了魔法之外没有防御手段的魔法师在黄少天和周泽楷的双重夹击之下被最先斩杀，紧接着的其他人也飞快被撂倒在地，剑花和血花混成一片，让周泽楷看得不禁皱起了眉。
黄少天提剑朝最后一人劈去，对方抬手一个格挡，他的剑竟应声而断。
断裂的剑尖飞起，周泽楷一枪正中敌人的眉心，喷溅出来的血液滴在黄少天的脸颊和眼睑上，让他那双瞳仁如同舔了血一样。
黄少天手里握着断剑回过头，面无表情地看着周泽楷。
周泽楷这次确定了，他确实不是平常的样子，他在战场上见到的黄少天是个可以站在敌人的尸体中间笑着挑衅的人，即使浑身都沾着血也像是太阳一样。而不像现在，像是要拒绝一切似的冰冷让人无法接近。
黄少天低下头，看了看手里的剑，松开手任凭他掉在自己脚边。
他跪了下去，像是一瞬间失去了支撑身体的力气。
周泽楷这才收起枪在他旁边蹲了下来，抬手扶住了黄少天的肩膀。
“……你怎么了？”
黄少天一声不吭地突然抱过来，揽住周泽楷的脖子就抱得死紧。他像是一个溺水了的人，在不知深浅的河川中紧紧抱住唯一的浮木。
周泽楷吓了一跳，连脊背都僵硬了。他感觉黄少天的手臂在颤抖，但他可以确定那不是因为太过用力。过了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慢慢抚摸着黄少天的背，一下一下轻柔又缓慢，像是安抚着受惊的孩子。
“怎么了？”他问。
“……武器。”黄少天说，“我害怕武器。”
黄少天对武器有一种天生的恐惧，这是个秘密。
除了把他从毛孩子堆里提拔出来的魏琛、最信赖的朋友喻文州和他自己之外，没有第四个人知道。没人会想到当今在敌人阵营里冲锋陷阵的剑圣，当初会因为魏琛让他握剑而怕得哭鼻子。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武器产生恐惧，也许是因为那些东西嗜血的本性带给他的某种感觉，他自己也说不明白。
当时的他不知道魏琛为什么一定要让他学剑，那时荣耀大陆上人类和兽人的战争才刚刚打响，还未成年的他还不明白战争是什么，死亡是什么。
然而黄少天还是在魏琛软硬兼施的训练方针下，每天带着蓝雨。和它吃住都在一起，每时每刻都带在身上。一开始他每天都要跑到魏琛那里哭一通，直到被对方打回去。后来慢慢地也变好了，他不再排斥冰雨，它成了他身体的一部分，挥舞起冰雨会让他有一种身体延伸了的错觉。黄少天有的时候会对着冰雨说话，不过被魏琛发现之后一巴掌打在脑袋瓜上“剑就是剑，有这么多活人在你周围，干嘛偏和剑说话？”
后来黄少天的烦人属性就越发暴露出来，在荣耀联盟里也是出了名的话唠。
成为剑圣这件事黄少天觉得理所当然，用自己身体的一部分战斗又有什么难的呢？
然而他所能接受的武器也只有冰雨，其他的，他表面上说对于低端武器不屑一顾，实际上害怕都来不及。
但他没想到这个秘密有一天会被第四个人知道。
黄少天抹了一把眼睛，对周泽楷说：“你不许告诉别人啊！”
周泽楷郑重地点点头，他看到黄少天的眼眶和鼻尖都有点红了。
“我可是因为你才拿了那把破剑的，你可得好好感谢我。”
周泽楷又点点头，把不远处的冰雨拔出来递给黄少天。他接过来之后又说：“你快把刚才看到的都忘了！”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魏老大说剑是为了保护什么才诞生的，如果带着想要夺取什么的心情的话，剑就会断掉。”
黄少天像是自言自语一般说，“我刚刚，一定是只想杀了他们。实在太难看了，都忘了都忘了！”
他为他所在土地的人民征战无数次，冰雨身上却只有些细小的伤痕，而从未折断过。在他心里唯一的信念就是如果能杀掉这个敌人，我的国家就能固守一分。支撑他走到今天的是名为信念和荣耀的东西，从不是恐惧。
“快往前走吧，叶修也太慢了，怎么还没找到苏沐橙……”
黄少天站起来拍了拍衣服上的土，又用袖口把溅到脸上的血抹干净，却被周泽楷一把抓住了手腕。
黄少天眨眨眼问：“干嘛？”
“手。”
“手？”黄少天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之前魔法师的火球魔法，在手掌上造成的烫伤。
“没事没事，那么多年拿剑手上都有茧了，不怕烫不怕电。”他笑着说。
周泽楷执意要看，黄少天跟他扯了两下，还是没拗过他。
他翻开黄少天的手掌，虽然长了茧，但手指和掌心最柔软的地方并没有多少，那些皮肉已经被热量和电光弄得鲜血淋漓的了，一握上剑肯定会痛。
“会疼。”周泽楷说。
“没事啦我握习惯了。”
“会疼。”
他说，固执地不肯听黄少天的辩解。
黄少天沉默了。怎么会不疼呢？再怎么说人和剑也不是真的就是一体的，握在手上碰着伤口还是疼。但握着握着也就没感觉了，有几次战役结束之后他会发现冰雨真的快和自己的手长在了一起。
可他没有退缩的理由。
“快走吧别矫情了，反正苏沐橙是魔法师，一会儿让她治疗一下就好了。”
周泽楷这才放开黄少天的手，点了点头。
他们又向前推进了一段距离，就看见叶修带着一大堆的追兵朝他们狂奔而来。
“跑啊！愣着干嘛！”叶修隔着老远就对他们喊。
他们也来不及搞清楚状况，只看见叶修旁边跟着苏沐橙，也就无所谓了。
“我靠你挺行啊怎么招来真么多人的？”黄少天一边跑嘴里也不闲着，“咱不是有苏沐橙魔法师吗跑什么啊直接开个大范围魔法送他们升天呗！”
“吟唱不需要时间啊，等出去了开多少个都行。”
“你怎么过那么久才来？我在这生活过得太悠闲，都快胖好几圈了。”苏沐橙撇撇嘴。
“这不才找找人嘛，我单枪匹马也敌不过人海战术啊。”
三个强大战斗力加上一个魔法师，没一会儿就碾压出了一条出城的路，四个人直接从正面冲了出去，留下身后一片尸横遍野。
虽然暂时没有了追兵，可是他们还不算完全安全，城里还有不少警督和巡逻兵，四个浑身都是血污的人走在哪里都太显眼。
“你们别动。”苏沐橙道，“我用传送魔法把咱们送到城外。”
说完她就迅速地停下脚步，开始吟唱的瞬间四人脚下就浮现出魔法阵，一阵强光之后他们就到了城外。
黄少天抬头一看，这不就是喻文州所在的那片森林嘛！
往前没走多远，就看见喻文州握着一把不属于他的魔杖，带着罗辑和卢瀚文站在树木的阴影中。
“回来啦。”
叶修点点头，“嗯，回来了。”
“那我们的勇士也要启程了呢。”喻文州看向黄少天。
“……手。”这时周泽楷抓着黄少天的手插句话，他受伤的掌心就暴露了出来。
“好严重……”罗辑小声道。
黄少天一个哆嗦：“不行不行你别再给我治疗了……”
“我来吧。”苏沐橙说，“算是个不成敬意的谢礼。”说完她念了一段咒语，伤口又消失不见了，这又加深了黄少天想要学习魔法的决心。
黄少天握了握拳，问叶修：“你们今后打算怎么办？”
“嗯……谁知道呢，不过我不喜欢平静的日子。”叶修笑笑，“这个世界很快就要和你们没关系了，别担心我们。”
“送他们走吧。”
说完他和其他人都站得离黄少天和周泽楷远了些。苏沐橙从喻文州手中接过魔杖，顶端橙红色发出耀眼的光芒，如同夕阳一般热烈燃烧的火焰一样。
魔法阵在他们的脚下逐渐浮现出轮廓，苏沐橙念出一串长长的咒文，在逐渐变得刺眼的光芒中，周泽楷抓住黄少天的手紧紧握住。
“永别了勇士们，愿你们一路顺风。”
那是黄少天听到的最后的声音，苏沐橙的话语像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像是幻觉一般不真实。好像只有右手传来的温度才是真实，永不消失一样，从过去一直到未来。
那是他们启程的第五天。
四、夹缝
他们在一起度过了数不清的日子，到过数不清的世界，那块奇怪的石头却从来没有发生过什么变化。他们没有固定的居所，也无从记录时间，然而黄少天却觉得自己的脸没有什么太大变化，而他们所见到过的那些熟悉的面孔，似乎也从没改变过。他有的时候甚至会有种自己的时间已经停止了的错觉。
黄少天在每天晚上睡觉前都要讲一讲自己身上每条伤疤的来历和传奇，添油加醋地能讲好久。长的能讲好几个月，短的才几分钟就被他草草带过。周泽楷知道黄少天那些他不曾参与的人生有很多故事，也许有的他不想记起，所以他从不多问。
有次他照着镜子问周泽楷：“你说咱们是不是真的去过了那么多地方？感觉最开始的记忆已经慢慢记不清了呢，荣耀城的城墙应该是青灰色的，好像有的地方刷了红漆？还是我记错了……那块石头也没变化，‘树’是不是根本没有啊？”
说完他又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摆了个pose，“那么多年了，我还是这么帅。”
周泽楷没说话，他现在已经知道黄少天会在某种事情上特别的敏锐，虽然他自己从来都没有注意到。
也许他们从没到过那些地方，“树”也不曾存在，一切都只是一个过长的梦境，总有一天会醒来。然后他会发现自己不记得都梦到过些什么，不记得他们曾经走过多少的旅途，度过多少个日子。他会不记得黄少天，不记得他手上茧的触感，不记得那些勋章一般的伤疤。
那他宁可不要醒来。
他们一直继续着旅行，有的时候甚至会忘记自己的初衷。
他们见过拥有智慧的鸟的国家，见过机械高度发达的世界，还有水下的城市和空中的都城。但都无一例外地，他们很顺利地寻找到了去往下一个世界的方法。
就像是被谁安排好了一样。
周泽楷竭力不去这么想，但这个想法一旦出现，就像一个迅速发芽的种子一样在心里生根。
“你怎么了？”黄少天伸出手在周泽楷眼前晃了晃，“被我的帅气震住了？”
周泽楷抓住他的手，不知道为什么就笑了。
黄少天愣了一下，连手都忘了抽回来：“我靠我靠，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你笑吧？我一直以为你这人不只是个无口还是个面瘫，合着你会笑啊。再多笑笑，笑起来多好看，小姑娘肯定都向你狂奔而来。”
说着他又要去扯周泽楷的脸，被周泽楷一把捉住了两只手的手腕，两个人就以一种微妙地姿势僵持着，黄少天看着他，也笑了。
“你笑起来真好看，真的。”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出这句话，想说就说了，他的语速一直超越他思维的速度，大脑没有足够的时间来控制他的嘴。
黄少天不知道，朝夕相处之后是否还能一见钟情。
有一天他们在野外夜宿，周泽楷醒来时发现黄少天正背对着他站着摆弄荒火，他吓了一跳，因为黄少天之前除了自己的冰雨之外不会碰任何武器，当然自己的荒火和碎霜也一样。
“你……”周泽楷欲言又止，想问什么却组织不好语言，他没有黄少天那种可以如流水般讲话的天赋，更多的时候都是黄少天猜他负责答。
“教我用枪吧。”黄少天说，把正前方的树干作为目标摆了一个不太标准的射击动作。
“你不怕吗？”
“什么？”
“荒火。”
黄少天又装模作样地摆了几个动作才把枪放下。
“都那么久了，感觉比我和冰雨呆的时间还长。”他说，“早就不怕了。”
周泽楷站起身从后面凑过去，胸膛贴在黄少天的后背上，双手搭在双肩，黄少天觉得自己的心脏像是突然停跳了一般，胸口里的那一口呼吸上不来下不去，把他的脸憋得有点红。
“放松。”周泽楷说，直到感觉黄少天的肩膀缓慢而不自然地送下来才将双手移到他的手臂上。
“右手握枪，左手屈肘托住。”
他细细地抚摸过手臂上的肌肉和皮肤，因为常年的锻炼匀称而软硬正好。然后他慢慢抚摸到腕，手腕外侧的那块骨头好看地凸出来，让他忍不住在上面多停留了一会儿。
“握好。”他说，覆盖上黄少天的手，将荒火和黄少天紧紧握在手里。
黄少天被周泽楷细致的抚摸弄得浑身僵硬，好像只有对方指尖触摸到的地方才有知觉一样，大脑无法运作，对方掌心和胸膛的热量将他包裹住，周泽楷的呼吸声轻浅而规律，让他有一种莫名的安全感。
黄少天见周泽楷半天都没有下一步动作，犹豫着问：“那个……可以开枪了吗？”
他却一把将黄少天的手拉回怀里用力抱紧，荒火硌在他的胸口有些疼，但他不想推开周泽楷。他想起他们所到达的第二个世界，那时的很多细节他都记不清了，但惟独周泽楷掌心的温度他怎么也忘不掉。他总是或有意或无意地温习，像是恐惧有一天会遗忘那种灼热和感觉一样。
“不用开。”周泽楷说，“有我在。”
只要有我在，我就会替你扣动扳机，扫除挡在你面前一切障碍，让一切敌人露出破绽给你奇袭的机会。
“黄少天，我喜欢你。”
黄少天将嘴唇抿成一条线，他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一见钟情。但他觉得细水长流之后，一定会有某个瞬间，被某个人的某句话如同扼住咽喉一般，像是窒息又像是重生。
五、在时间中寻找你
他们这次的旅行方法有点猎奇，爬山这种事黄少天也就罢了，关键是为什么又要从山顶的悬崖上纵深而跃啊！他抓着周泽楷的手往跳下时突然就有一种悲壮感，嘴里大声喊着“不成功便成仁”紧闭着眼穿过了山上的云雾，然后就感觉自己整个人扑到了一大堆软绵绵的东西上。
他觉得自己的肋骨快被摔断了，鼻尖还残留着山中特有的草叶味，但还混杂了其他什么东西的气味。
他摸着自己的肋骨爬起来，就被眼前的景象吓到了。
尸横遍野。
或者用这个词也不恰当，他们身下是不知道堆了多少层的尸体，老的叠新的，所以他们摔上去才是软绵绵的感觉。鼻腔里草叶的味道已经被血腥味和尸臭侵蚀得消耗殆尽。
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到过正在战争的世界了，荣耀城的记忆虽然还依稀清楚，却总是有一种遥远的不真实感。但即使是最惨烈的战斗，也没有像这样让尸体堆叠成山，任凭死人在荒郊野外腐烂成一堆辨不清形状的血肉。
黄少天尝试站起来，脚下滑腻的尸体又让他摔了回去，差点和某个半腐烂的人头来个亲密接触。
他突然觉得十分恶心。
周泽楷环视了一圈，他们所在的地方好像是街道，目之所及之处都铺着尸体，两边是高耸的建筑物，好像是经过了炮火的洗礼已经变得残破不堪。墙壁上开着的窗子像是一个张张饥渴的嘴，下一秒就要吞噬所有人一样。
“先躲起来。”周泽楷说，“不安全。”
黄少天点点头，两人到最近的掩体里躲了起来。虽然建筑物的地上还躺着尸体，但总比外面的要少太多。他们把尸体都堆到一边，清理出一个干净些的角落，能够直接观察到门口和窗户。期间有一具尸体在拖动的时候胳膊断了，周泽楷一个没站稳摔在了身后的尸体堆上。
他恶心得干呕了一下，黄少天皱了皱眉，嘴角抽了抽。
天黑得很早，两个人窝在屋子的角落里挤在一起取暖，黄少天掏出那块石头，任凭摔打都没有变化，于是他悻悻然地又受在口袋里。
周泽楷提议烧死人衣服取暖，但是没扒了几件他们就放弃了，因为那些布料上都沾着不明粘稠液体，怎么看都无法燃烧。
房间里的味道黄少天有点受不了，虽然外面也同样糟糕，到哪里都是和尸体呆在一起也没有什么区别，但好歹还是室外空气。于是两个人就面对面地坐在窗框上，警戒着所有方位。
“你说，这个世界的人是因为什么死的，是不是都死绝了？可千万不是瘟疫，我这都搬了一天的尸体了。”
周泽楷摇摇头说：“有枪伤。”
“那就是战争咯。”黄少天撇撇嘴说，“太傻了，战争有什么好处。”
周泽楷知道他又想起了在荣耀城时候的事，他想无论他们走多远，旅行多久，在他们故乡的那片大陆上发生的事他们都不会忘记。那些记忆太深刻了，贯穿他们的童年和青年，那些荣誉喜悦和生离死别是他们对自己和世界最初的认识。
远处的乌鸦被脚步声惊起，哑着嗓子扑扇着翅膀四散飞去。黄少天和周泽楷一个翻身进了室内，黄少天探出一点头，看到有一路人从街道尽头走了过来，小心地在尸体上行走着。他又借月光眯着眼看了看，三个人，手里还拿着武器。
周泽楷给自己的枪上了膛，黄少天也把冰雨握在了手里。
那三人悉悉索索地说着什么越走越近，他们像是要笔直地穿过街道，并没打算检查周围建筑物是否有人。
黄少天看了周泽楷一眼，意思是问他怎么办。对方只是盯着那三个人，大概是想先截住再说。
正面冲突肯定是不明智的，等三人走过他们所在的这个窗口走出五米之后，两人一跃从窗口翻出，周泽楷一枪打在三人脚边，溅起一堆不知道什么东西的粘稠液体。黄少天不敢冲得太快，他可不想滑倒在尸堆里。
他朝着那个看上去体型像是女性的人冲去，剑尖已经指向了她，却先一步被黑洞洞的枪口抵住了额头。
他突刺的动作停了下来，对方显然也是愣了一下。
“你不是伊圣的人？”
黄少天还端着剑，只是目光已经移到那人身上。他上下打量了一番，他穿着和其他两人无异的深灰色制服，面容被防护镜和兜帽遮住了大半，但黄少天可以确定，他之前没有见过这张脸。
“为什么没穿有保护色的衣服？你是谁？”
“你把枪放下我再告诉你我是谁，有指着别人的脑袋问人问题的吗？”
那人歪了歪头，“那你把剑放下。”
黄少天见那人好像没有什么杀气，也没有恶意，就将冰雨收回了剑鞘：“行行行，放下还不行吗。”
一直站在那人身后警戒着四周的人拽了拽他的胳膊说：“这里太危险了，找个掩体再说。”
周泽楷望了黄少天一眼，正撞上对方给他投过来一个“我靠怎么又是这货”的无奈眼神。
没错，刚刚说话的那个人又是叶修。他们在不同的世界里已经不止一次见过他了，虽然起码不会是敌人，但每次遇见叶修都没什么好事。
他们钻进了附近的一栋建筑物里，在窗口借着月光，三个人摘下了帽子和护目镜。
其中一个是叶修，另一个女性不出所料是苏沐橙，第三个人他们不认得。光线不太明亮，但周泽楷总觉得叶修和苏沐橙的脸和自己记忆中的哪里不太一样。
“现在可以告诉我你们到底是谁了吗？”那人道。
“先自我介绍才是礼节吧。”黄少天抱着手说，完全忘了刚才自己才是被威胁的那个。
那人顿了一下：“呃……我是苏沐秋，她是苏沐橙，这是叶修。”
“黄少天，周泽楷。”黄少天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自己旁边的人说，“你刚刚说要穿有保护色的衣服是什么意思？”
苏沐秋和叶修对视了一下：“为什么你们不知道？”然后他又仔细打量了一下两人的穿着，怎么看也不像这个世界任何一个民族的服饰——虽说现在所有人都只能穿着一身灰黑色的制服完全无从分辨。
“你们……”他皱了皱眉，感觉没有一种合理的解释可以让自己信服。
“好啦你别想了，不管你信不信总之我们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对这个地方发生的事一无所知。”黄少天语速飞快地说，“而且我们需要找到可以到达下一个世界的方法，你们有什么头绪吗？或者任何传说神话都可以。”
苏沐秋眯了眯眼，把苏沐橙拉到了一边。叶修说：“你们现在的样子太显眼了，现在情况稍微缓和了一些，不过还是有危险。你和我们回去，我会把现在具体的情况告诉你们。”说完和苏沐秋互相点了点头就打算往外走。
“喂喂你们等等啊。”黄少天有点搞不清状况，“我还没答应你们呢而且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这时候苏沐秋笑了一声：“你也可以在这里和这些尸体过一晚，到天亮就会有人来了。”
正在黄少天还犹豫的时候，周泽楷就拽着他跟上了苏沐秋的脚步。
他有种感觉，苏沐秋口中所说的“有人”肯定不是什么好人，很可能会对他们不利。
“你干嘛啊！他们很有可能在图谋什么这么随便地跟过去真的没问题吗？”
周泽楷在黄少天几次三番试图挣脱开他时停了下来，回头看着他的眼睛说：“信我。”
然后黄少天就非常没骨气地萎了，每当周泽楷特别决绝地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他都会特别没有原则地放弃思考。
信就信了，大不了死一块。
他们跟着苏沐秋沿着那条铺满尸体的路往回走，一路上五个人都没有说话，连黄少天都罕见地只是在踩碎了一具尸体的脑袋时恶心得呻吟了一声。所有人都尽量保持安静，虽然街道两边看上去空无一人，但总让人觉得那里面藏着什么东西，下一秒就要袭击过来。
一路这么提心吊胆的走了近两个小时才回到苏沐秋所在的大本营，黄少天一听安全了就整个人摊在一边的椅子上。长时间的精神高度紧张让他觉得比打了一仗还要累，肩膀都僵了。
周泽楷倒没什么表示，站在他身边打量着周围这些穿着灰黑色制服的人们，他们走来走去地让他觉得有点眼晕，因为除了长得不一样，所有人都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连表情都是。
他们所在的是一个从地表凸出的半圆形建筑物，外围是高高的围墙和电网，从大门进入之后是单调的被白色灯光照得肃杀一般惨白的走廊，七拐八拐之后才真正进入这栋建筑物的内部。
圆形大厅中央是一个巨大而高耸的机器，周泽楷说不好那东西到底是什么，不过他想一定是这里最重要的东西。也许是他们的能量来源，或者是别的什么。
周围有无数通道，朝门里一眼望过去曲曲折折的不知道通往什么地方。周泽楷突然就想到了蚁穴，这个地方错综复杂，每一条通道都有很多的岔路和门，如果不熟悉情况的肯定会很快迷路。
苏沐秋在和旁边的人耳语了一阵之后回到他们面前，表情也比在外面时舒缓了很多。
“欢迎来到明辉。”苏沐秋说。
他们给分配到了两个相邻的房间，因为这栋建筑物的结构，每个房间都很小，也没有窗户，只够放下一张床和一些简单的桌椅，洗手间和浴室是公用的，在走廊的尽头。
苏沐秋说过一会儿会把这个世界的一些资料送过来，但周泽楷想起他们看不懂别的世界的文字。苏沐秋想了一下说那今天就好好休息，房间里有新的衣服，事情明天再说也可以。
“你相信我们说的？”黄少天问。
苏沐秋歪了歪头：“为什么不信？因为我知道那是可行的。”
他们到达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此时已然是凌晨。在一番折腾之后黄少天已经再也提不起兴趣去做别的事了，不过介于身上都是尸体的奇异味道，还是去公共浴室飞快地洗了个澡回到房间，脱了衣服正准备爬上床，三次叩门声不得不让他一边小声咒骂一边又把衣服套了回去。
他打开门，发现是周泽楷。
“怎么了还不去睡？难不成你有什么东西落在我这了，还是突然脑袋开窍想说话了……”
黄少天脑内想象了一番，不过觉得哪个理由好像都不成立。
周泽楷张了张嘴，半天才憋出来两个字：“不是……”
“那是什么事啊，你有的时候能不能改改你这个半天说不出一个字的毛病，我都快困死了。”说着黄少天打了个呵欠，“还是说你不听着我说话就睡不着？哎呀，想听就直说嘛，走走走上你屋去。”
说完黄少天也不管是不是这个原因拉着周泽楷就进了他的房间，把对方按在床上后关了灯自己也躺在了旁边。不过房间里的床还是太小，他只能勉强侧着身，并没有发现周泽楷身体瞬间僵硬了起来。
其实黄少天自己也不知道要说什么，那五天时限相隔三米就会胸口疼痛的咒语像是延长了一般，他们这么长时间一路走来，一直都是两个人一起。看到的、听到的都是一样的东西，连自己身上那些伤痕的来历都让他给讲干净了，现在实在没有什么趣事好讲。
不过他黄少天是谁，就算没事也能让他说出花来。可这次没说两句，周泽楷头一次出声打断了他：“……灯……”
“灯？”
“开灯……”
“你等一下，我去——？”
后半句话因为被周泽楷用力掐住了胳膊而不得不又吞回了肚子里。他的手非常用力，像是要将手指刻入肌肉一般，黄少天疼得呲牙咧嘴地去掰：“哎呦疼！你轻点轻点，我这就去开灯。”
“别走……”
说着就把黄少天揽进怀里，想将他融进自己的身体里一般，双臂包裹着他的后背，头埋在他的胸前。
黄少天感觉他在发抖，气息也不是很稳，凌乱的深一口浅一口。他抬起一只手抚摸着周泽楷的头顶问：“怎么了？哪不舒服你和我说啊，还是说觉得那些尸体恶心，难道是怕鬼？”
周泽楷摇了摇头，只是把黄少天抱得更紧了。
他觉得有些喘不过气，黑暗和周围紧凑的墙壁让他觉得无法呼吸。好可怕，狭窄又黑暗，这让他想起小时候的事，他不小心把自己关在了从外关闭的铁箱子里，任凭自己怎么拍打呼喊都没人来救他。
恐惧和绝望紧紧俘获住他的心，只有怀里的黄少天让他还有一种真实感和安全感。他知道如果房间里亮堂起来会好很多，可他无法控制自己放开黄少天，他总是忍不住去想一旦放开了他，他就会在黑暗里消失不见，只留他一个人独自面对无限的黑暗和恐惧。
“到底出了什么事啊！”黄少天有些着急，周泽楷这不爱说话的性子是给他们的交流带来了不少麻烦，但他从来没这么厌恶他这个毛病。
“……黑。”周泽楷说。
“不就是怕黑，我去把灯开开就行了。”他推了推周泽楷，对方却没有让他得逞。
“那你拉着我的手，我去开灯。”
周泽楷一开始还是不肯妥协，黄少天又被他沉默抱了一会儿，说道：“我哪都不去，你就牵着我，又不会消失。”
最后周泽楷终于放开了黄少天转而抱住了他的胳膊，黄少天伸长了手，用指尖碰亮了顶灯的开关。突然的明亮让他的眼睛不太适应，几秒钟后才看见周泽楷正挂在自己胳膊上。
黄少天把他从身上扒下来，捧着周泽楷的脸强迫他看着自己：“你怎么了，之前不是好好的吗？”
“小时候不小心把自己关进箱子里出不去，两天之后才被人发现。”周泽楷说，“不喜欢……狭窄封闭的地方。”
黄少天一歪头：“你竟然怕这个？以前没感觉啊，在哪躲着也没事。”
“有窗户。”周泽楷说。
“那我陪你出去转转。”说着他拉起周泽楷的手，“你认路吧，这地方太复杂了一不小心就会迷路。”
周泽楷摇头，“你在就好。”
黄少天表情变得很微妙，觉得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这么肉麻又酸不溜丢的话你还是少说吧我有点受不了。”周泽楷抿了抿嘴唇，没点头。
之后他们不得不面对一个问题：这个地方就是没有窗子，而且所有能睡的房间都很小。
“不然咱们上大厅打地铺？”黄少天建议道，随即又自己否决了，“不行不行，肯定会被人踩到的而且太乱了没法睡。不然在墙上画个窗子？”
周泽楷被他逗笑了，又把人揽在怀里往床上一倒：“就这样。”
“我靠周泽楷你不嫌挤啊！这么大点床翻个身就地下去了实在不行我坐着陪你好不好？手手手——压着手了——”
周泽楷完全没有要放开的意思，抬了抬身让黄少天把手抽出来，就这么开着灯打算抱着他睡。他不在乎黄少天一个劲儿的说话声，那么久他早已习惯了在对方聒噪中入睡，这甚至成了一种习惯，他已经无法想象没有黄少天的说话声自己的生活会有多么安静。
“周泽楷？”黄少天推了推他，他没给回应，但黄少天知道他还醒着。
“为什么之前不告诉我。”
周泽楷蹭了蹭黄少天的颈窝：“想不起。”
黄少天叹了口气，“这感觉真烂，我的弱点那么早就都被你知道了，你这么晚才告诉我不觉得特别狡猾卑鄙无耻不公平吗？”
除非是昏昏欲睡的时候，他很少用这样的低声说话。
“对不起……”周泽楷说，他是真的觉得抱歉。他以为这种情况并不会出现，他不喜欢在人前示弱，尤其是在自己已经决定为另一个人付出一切时，他更不想暴露出自己的弱点。那会让人有顾虑，有担忧，他希望自己可以是无所畏惧的，可以让黄少天放心地将后背交给他。
“你还有什么没坦白的吗趁现在赶快说了，我看心情决定原不原谅你。”
周泽楷摇头：“没有了。”
黄少天没答话，他觉得有些困意了，疲劳和周泽楷身上的温度都迫使他尽快沉入一个深沉的梦境。
“我不想你瞒着我。”他说。
“我喜欢你啊，周泽楷。”
第二天一早黄少天就把周泽楷踹到了地下，他不是故意的，但床实在太小了。两个人抱着睡了一夜连姿势都没变过，滚到地上的周泽楷就觉得整条右腿都是麻的，一点感觉都没有。黄少天睡得后背疼，觉得腰都快弯不下去了。
“明天就算你死在这里我也不和你一起睡了。”黄少天捶着后腰呲牙咧嘴说。周泽楷心说你昨天晚上才说过你喜欢我，今天就连我的死活都不管了。
实际上他们只睡了5个小时，黄少天眼睛干涩得睁不开，洗了把脸才勉强恢复清醒。周泽楷已经换上了房间里放着的为他们准备好的衣服，也是一身灰黑色，看起来和外面的那群人没什么区别。
他们七拐八拐迷了一次路才找到回中央大厅的方向。找到苏沐秋和叶修很容易，这里几乎所有人都认识他们。
他们两个正围在中央那个巨大的机械周围，拿着手上的图纸对着它指指点点。黄少天他们不好打扰，只好等在一边，叶修先发现了他们，拍了拍苏沐秋的肩膀。
“等了很久？”他笑着问。
周泽楷摇摇头。
随后他突然意识到了，究竟为什么第一次看到他们时会觉得他们的脸有些奇怪。
因为他们更年轻，比自己所认识的叶修要年轻。
叶修突然凑近黄少天对他耳语了一句“他有幽闭恐惧症”，但是周泽楷非常清楚地听到了。
“那是什么玩意，你怎么会知道？”
他耸耸肩，“一种由于精神创伤或遗传导致的恐惧症，我在你们房里放了监视器当然知道。”
“不过别担心。”他又补充道，“昨天只是以防你们是敌人，今天已经撤了，你们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吧。”
黄少天刚想说什么苏沐秋就又转向了下一个话题，“关于这个世界，有几个事情你必须要清楚。”
叶修说这个世界现在分裂成了两大部分，简单来说就是他们所在的“明辉”和对方的“伊圣”。这个世界发生了生物异变，出现了难以杀死的异形怪物，这种病毒只会通过体液传播，而且这些怪物好像杀不尽，因为他们会通过传染进行繁殖。据我们调查，很可能是某个生化实验室的标本或病毒样本流出导致的，星月制药曾经致力于通过病毒和细菌来进行药物医治，最有嫌疑的就是他们。
本来人类是联合起来对抗他们，却有一批人秘密研究这些东西，创造出了似人非人的东西。他们拥有人类的智慧，相似的肢体形态，却有更强的体能和生命力，创造者称呼他们为“先驱者”，自认为是推动了人类进化。这些人就是“伊圣”。
“而我们坚持与所有舍弃人类姿态的生物对抗，你们看到的那条街道上就是我们最近几次的交战地。我们在派遣士兵的同时，一手寻找根除变异物种的方法，另一方面……”
他指了指正中央的那个巨大机械。
“我们在寻找回到过去的方法，阻止异变的产生。”
苏沐秋看着他们说：“我想，这就是你们想要找的‘去往另一个世界的方法’了。”
黄少天皱了皱眉，他有点没听懂。
“但是回去了不也是这个世界吗？只不过是现在和未来的差别而已……”
一边的叶修摇着手指说：“啧啧，按照多重宇宙的理论，如果我们能成功阻止异变的产生，就会有另一个世界产生。”
黄少天听着头疼。
“那这里呢？”周泽楷问。
“这里……”苏沐秋沉了声，“这里是未被矫正的世界，过去不会被改变，所以还会是这副样子，我们还要继续和伊圣战斗。”
黄少天有点感慨，这个地方的情况和荣耀大陆有些像，他知道在这里穿着灰黑色衣服的人都是抱着怎样的一种觉悟在工作。他们不为自己而战，而是另一种可能性，另一个未来。
“已经有人试用过了？”
叶修摇摇头，拿出烟来叼上却不点燃，“目前只拿动物做过实验，送回到这个项目成立初，就为时间穿梭而准备的某个监视记录地点，但十次只成功了三次，我们只收到了三次检测到生命迹象的报告，剩下七个都死了。”
“明辉已经处于劣势，我们的时间不多了。”苏沐秋说。
他们又在那个半球形建筑里住了两周，研究情况依旧没有什么进展，外面的情况倒是愈发恶劣起来，黄少天和周泽楷在餐厅吃饭时，悬挂在墙上的大屏幕正播报着交战最激烈地方的情况。前线正在逼近，距离他们所在的地方只有千余公里的地方。
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黄少天很少和这个地方的人说话，因为所有人都板着一张阴沉而面无表情的脸，他只好拉着周泽楷唠或者打开收音机听那些每天都没什么变化的新闻。他们看不懂这个世界的文字，连读书这种最基本的娱乐活动都没有。
有的时候两个人只是窝在同一张床上，黄少天抱着枕头趴在那里昏昏欲睡，周泽楷就拿着纸笔在纸上画——他之前从一个老画匠那里学了点，从此就爱上了这件事。
他会趁黄少天睡着时给他画很多速写，每一张都灵动形象，然后就随便地堆在桌上毫不在意。因为无论多少张，只要黄少天在，他都可以再画。
黄少天也趁这个时候学会了握枪，虽然还做不到百发百中，不过三枪里还是有一枪能让敌人一枪毙命的。他第一次打中靶心时差点开心得把枪甩出手，好在周泽楷及时抓住了他的手，才不至于真的甩出去。
十天之后，苏沐橙火急火燎地找到正在迷路到休息室里的黄少天和周泽楷。
“他们来了！快去中央厅！”
“伊圣？”
周泽楷心里早就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但他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
“已经攻过来了！”她说，因为奔跑连顺畅地说出一个句子都有些困难，“你们快跟我来。”
他们到达中央厅时那里已经是人山人海了，平常那些板着的面孔都露出了惊慌的表情，所有人都表现得很紧张。苏沐橙拉着周泽楷，周泽楷拉着黄少天，三人挤过人群朝最中央那台开始闪耀着蓝色光芒的机器走去。
“哥！”苏沐橙喊道，“他们来了。”
黄少天诧异地看着苏沐橙：“你是他妹妹？”
“你才知道？”
“呃……是才知道。”
按照他以往的经验，虽然这些熟悉面孔的地位角色不太一样，但关系都是相似的。苏沐橙有个哥哥？他怎么从来没见过。
苏沐秋一把抓住周泽楷的胳膊说：“伊圣马上就要攻破防线了，你们趁现在赶快通过这个回到过去——”
“等等，等等。”黄少天打断道，“你不说这东西还没研制成功吗，我们乘上去没问题吧……而且你们怎么办，那个什么伊圣不就要攻过来了吗？”
“我们是外人。”周泽楷说，他也不同意。
“你们只有这一次机会了。”叶修说，嘴上的烟卷这次竟然点着，“能量填充需要至少一天时间，而伊圣一旦攻入这里，这东西肯定会被毁掉。”
“你去不是更好吗，我们对这个世界的事一无所知，搞砸了怎么办？”黄少天说，“而且谁去这事也不是你能决定的吧。”
“我是这个项目的负责人，当然能决定。”苏沐秋说。
“你要不要这样，现在才说？”
不等黄少天再说两句表达自己的惊讶，一声巨响伴随着轻微的地震在他们头顶响起。
“他们到了。”叶修说。
“快乘上去。”苏沐秋催促道。
“你们为什么这么信任我们，我们到这里才没一个月，这么重要的事交给我们做？这可是关系着你们一直以来的努力啊，难道没有什么……候选人之类的吗？”
“让你们去你们就去，哪来那么多废话。”一个青年说，黄少天仔细分辨了一下，那个把胡子刮得干干净净的脸正是魏琛。
“我们得守着这里，谁去了对另外那些人都不公平。”
“而且我有种感觉，这件事只能交给你们。”叶修说，顿了顿又补充道，“我难得这么矫情，你们就别那么多事了。”
这次换黄少天一边摇头一边摆手：“我们和你一起，不到最后绝不离开。”说完他又看了看周泽楷：“对吧？”
周泽楷点了点头。
“你们这些年轻人怎么都那么固执，能跑还不跑！”魏琛有点着急，连声音都放大了些。
“行啦行啦。”黄少天一边抽出冰雨一边笑，“可别小看我们的战斗力啊，没准真能把他们打回去呢。”
然而战斗比他们想象的要棘手得多，敌人飞快的攻破大门，在这个通道复杂入蚁巢般的地方长驱直入，所到之处留下遍地血迹狼藉。
这些手无寸铁的人们根本招架不住这些东西，这些“人”残忍冷血，行动力和体能超乎想象。黄少天挥起剑也总觉得有些费力，这些怪物砍上去的感觉像是砍到了一块干硬的橡皮泥，质地十分坚硬，剑锋无法顺利地在他们的肌肉和骨骼中进行切割。
他们一路退一路打，能够站在周泽楷和黄少天身边的人也越来越少，他们都死在了防守的路上。
周泽楷打空了他身上最后一个弹夹，将手中不知道是从哪具尸体上捡来的枪朝敌人的脑袋扔了出去，但只是在他们的脑袋上砸出点血，连伤口都算不上。他又弯腰从地上摸起两把枪补了两枪，面前的那个长着尖耳朵的人型生物终于倒了下去。
“七十八！”
那边黄少天一剑挑飞了敌人的脑袋，一边大喊着杀敌的数目。
“你多少个了？”
周泽楷抬手爆掉了黄少天面前那个敌人的脑袋，说道：“八十。”
“你怎么从我手里抢人！耍赖！那个不算！”说着又跃起在下一个敌人有所反应之前一剑刺穿了他的胸膛。
“你们快回中央厅！他们把外墙炸塌从北面攻进来了！”周泽楷身上别着的对讲机里传来苏沐秋的声音，还夹杂着枪声和哭喊，听上去他所在的地方情况也不太妙。
“你在哪？”黄少天问道，手里的剑却没有停下。
“……中央厅。”苏沐秋说。
他听到对讲机里传来一声枪响，随后是掉落在地上的声音，之后像是被什么东西碾过的刺耳的喀喇声，终于是再没了声音。
他们回到中央厅时那里已经陷入一片混战，能打的不能打的都拿着捡到的武器，所有人都在为了生存而顽强抵抗，虽然他们已经看不到哪怕一线生机。
“快上去！”叶修站在控制台上朝黄少天喊。
“苏沐秋呢！我刚刚听到他在对讲机里——”
“你别管他了，快上去！”
巨大机械是上下呈钟乳石状，中间有个两人高的缝隙。他看到叶修站在操作台上，身后的苏沐橙抱着胸口染满鲜血的苏沐秋，眼睛通红，却没有在哭。
他离叶修还有一段距离，冰雨上已经沾满了敌人的鲜血，却还是像渴求一样不停地斩杀。他砍倒面前的怪物之后迅速环顾了一圈，没有发现周泽楷。
“周泽楷！”
他喊道，声音却被淹没在了战斗的嘶喊中。
“周——”
侧腹的疼痛让他生生把后两个字咽回了肚子里，他反手一剑将身后的敌人斩杀。一手捂着伤口一手依然挥着剑。
他想起自己曾和周泽楷炫耀过，没有从背后被人偷袭可是剑士的荣耀，这次他可说不出来了。
“都是因为你周泽楷！”他大喊，也不管那人是不是能听到，“我黄少天一世英名就毁在你手上了！”
他费力地攀上那台可以穿越时间的机械平台，寻找着周泽楷的身影。然后他终于在离平台几米远的地方看到了他，不知道怎么回事，周泽楷竟然走到了和自己完全相反的方向。
“你他妈的在干什么！快点上来！”叶修那边刚开了一枪，也发现了周泽楷。旁边的苏沐橙不知扛起了谁掉落的单兵炮，和她还没发育完全的身体不太成正比。
周泽楷抬手解决掉了眼前的两个敌人，三两下爬上平台。半趴在地上的黄少天抬头看他，虽然衣服上沾的都是血，但人好像没事。正当黄少天松口气时，朝他走来的周泽楷被下面人群中不知从哪里窜来的一颗子弹正中了胸膛，血液失去了控制一般从伤口中喷溅出来，几滴落在黄少天脸上，让他一瞬间忘记了刀伤的疼，只觉得心脏像是被什么紧紧捏住无法跳动，胸口如同被重击一般的钝痛，让他无法呼吸。
“不……”
从他口中溢出的声音就停留在那一刻，光芒和挤压感包裹他，但他还没来得及抓住周泽楷的手。
黄少天醒来时正仰躺在地面上，雨声不绝于耳，水滴砸在额头和脸颊上有一种轻微的疼痛。温度很低，伤口已经被冻得麻木了。但好像还在流血，因为他闻到了浓浓的血腥味。
他翻了个身，发现自己在一条巷子里，周围是冰冷的石砖墙和一些被人丢在这里的杂物，前面不远处的街道上有路灯惨白的影子，在雨中忽明忽暗。
他们成功了，堵上那十分之三的概率。
但他想起他最后看到的那个瞬间，周泽楷向后倒去，血花开成一片。
黄少天看了看周围，又看了看自己的手，两只手的空荡荡的。
没有周泽楷。
“周泽楷……”
黄少天感觉那声音不像是从自己的喉咙里发出来的，颤抖而嘶哑，像是垂死之人最后的留言。
“——周泽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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